第7章 暗里逢生

此番是她出来太久,傅青来寻她了?

不,亦或是尚逢年回来了。

沈莜心中大骂,今夜是行运还是触霉,接连遇上尹百山和李安,此刻又来一尚逢年,不容沈莜多想,那脚步声愈发近,她只好打开手旁的空木柜躲了进去。

门开了。

一双官靴踏来,沈莜知道,来人定是尚逢年。

柜子狭小,沈莜透过缝隙只能看到腰封以下,只见尚逢年掸了掸狐裘上的霜雪,旋即在熏炉内添了些炭火,此时他手掌上还多出一小黑木匣子,只是须臾,沈莜便望见有何物在他掌心爬着。

沈莜疑思,朝中文人赏画、弄墨、养鹤风雅之事居多,可这些通体乌黑的虫子又是何物。

但此刻,她知道了。

那物已然爬到了沈莜脚下,是蝎子。

可民间豢养的蝎子不会如此大,仔细看倒更像是边陲之物。此物剧毒,若是再被此物蛰伤,她今日必葬身此地。

换言之,是尚逢年在逼她出来。

“你是何人?”尚逢年望着眼前突然推柜门而出的破烂乞丐,压眉睥睨,“你为何出现在此?”

“我……我迷路了,又太冷,故而……”沈莜颤栗着,但并非惧尚逢年,而是那毒蝎已在她脖颈间,“藏……在这柜中……取暖。”

“取暖?”

沈莜应声点头。

“是与不是,你心下自当清楚。”尚逢年并无叱问之意,言语淡淡,“我府上人说你与一男子同往,你是他何人?”

沈莜望着眼前人,他是淡然,可沈莜怕,她怎能又折在尚逢年手中。

“我……他是我心中的檀郎。”沈莜侧眸看向那物,旋即又望向尚逢年,“只是我生来卑贱丑陋,自知配不上李安公子。”

言罢,尚逢年俯身逼近沈莜,他眼眸中满是狐疑,沈莜知他在想什么,那日在官署外,她被季明栾救走后便更换了乞丐行头,脸上黄蜡与朱砂点缀出糙感,更是病症,与那日的她大相径庭。

尚逢年抬腕,沈莜阖眸,她以为尚逢年识破了她的谎言,可眼前人久久未有动静,沈莜再抬眸时只见那几只毒蝎已立在尚逢年的指尖上。

沈莜垂首不语,她不能明白朝中臣为何会豢养此物,莫不是杀人于无形?

不论是何,尚逢年人又如何,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那本私撰到底在何处。

片刻后,沈莜被缚了双手,她紧跟尚逢年其后,再见到李安时,李安左手鸡腿右手烧酒,丝毫看不出方才受了伤。

“你是女子?”李安在看到尚逢年身后的沈莜,惊诧着放下手中鸡腿,“若不是郎中观你面相,诊你右疾,你这厮还要瞒本公子到何时?”

不待众人开口,李安便夺言,他这人最忌讳被人骗。

“李小公子,你可知你是檀郎?”

“檀郎?”李安一愣,“檀郎是何物?”

“……”

李安见尚逢年忽而不语,便追问沈莜道:“你二人能不能不要云里雾里,本公子从小可就不爱读书。”

“意中人。”

傅青先一步开口,旋即望着李安笑。

此话一出,李安耳尖便似染了朱砂般红艳,他眼神飘忽着,可仍淡定道:“姑娘,你……你对本公子一见倾心啊……”

沈莜垂首,可李安心中却打起鼓来,方才还阻他逃命,此刻就倾心了,那这真心岂不是太过草率。

“李小公子,你倒是吃得下,看来是弓弩不够让你惜命。”尚逢年望着李安出神的脸一笑,“那群刺客也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

李安猛地回神,道:“你可定要救我,我不知得罪何方势力了,刺客不曾断过,府上被闹得翻天,祖母还日日用戒尺罚我,还言要将我削谱。”

尚逢年不语,李安并不知,这些刺客不尽是巡检一职后招惹的,还有韩杳。

刑场那日后,天子震怒,龙体有损,韩杳请辞,可天子也只是罢了他一月的官。

韩杳也知天子不会真的革了他的职,以退为进,当真是好谋算。

可韩杳想让其走李韫的路,那李安也得有能力自保。

“真想我救你,那就拜傅青为师。”

李安回眸看向傅青,一脸不解道:“这是为何?”

尚逢年侧身几步后,示意傅青拔剑,李安看着眼前三人,沈莜望着拔出剑的傅青,而傅青此刻正朝她而来。

沈莜向后退却,可已退无可退。

她跌落在地,双腕抬高,刀光剑影须臾间,绳子断了。

“你要我跟傅青兄习武?”李安先惊后静,“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练成前可如何办?今日追我二人者数百人。”

“会逃就成。”傅青抱臂,旋即深思,“李公子,尹府家丁追你作何?”

“不是追我的,是追她的。”

话落,三人眸子齐齐望向沈莜,沈莜忙道:“我偷了尹府的东西,他们见了我就打。”

尚逢年盯着沈莜脸上的糙物,旋即踏近一步,沈莜知道,那日在诏狱,她点了黛就被眼前人识破,此刻万不能。

“府主,我曾是妓女,脸上这是杨梅疮,是脏病。”

此话一出,李安似是要摔杯而起,他叱问:“那你还让本公子背你……你恩将仇报……”

沈莜只是垂头,她自知不可这般对待李安,可尚逢年疑心过重,若不此番,她刺杀之事和欲盗取私撰,其间任一,尚逢年都不会给她留活路。

只见尚逢年眉间紧蹙,旋即走向鱼洗道:“扔到府外,完璧归尹。”

“……”

“府外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再留……”

李安看着沈莜羸弱的模样,心下终归不忍。

可尚逢年和傅青的心似是铁做的,沈莜还是被赶了出来。

果不其然,尹府的人候她多时了。

“沈大小姐,你如何逃都逃不出老爷的手掌心的。”为首那人笑着,“早早从了吧。”

可沈莜仍想跑,那人直接将其打晕了。

待沈莜再醒来时,她被关在漆黑的房内,双膝双手皆被束缚,丝毫动弹不得。不知何时,不知何处,此间只能听到窗外簌簌的人声,他们似是在置办何物。

既已在此,想来便只有红灯高悬,喜袍束身了。

那些人的欢笑传入耳,沈莜欲抓些何物平静,可她什么都抓不住。直到两个婢女端着饭菜开了锁进来,沈莜才得以看清此处。

“快吃。”

走在前的婢女并未正眼瞧她,只是将饭菜抛在沈莜面前,同嗟来之食般,可她虽一副乞丐模样,但她好歹是个人。

而这二人似是刻意将气撒在沈莜身上,亦或是有意折辱。

“就你这脸,老爷真不知是看上你何处了,还有个大逆不道的爹,真是行晦,难不成这城中女子都死绝了吗?”

此话一出,沈莜本不愿与狭隘之人计较,可将她爹作为话柄,那便是是可忍熟不可忍了。

“传与尹百山,沈莜心已钦佩顺从,红纸金字连理之约,岂有不认之理?”

“你此话何意?”

“何意?”

沈莜示意二人将这绳子解开,可二人却面面相觑,生怕沈莜使诈。

“我认,既要侍奉尹老爷,总不成让我这般模样就去吧,会丢了尹府的脸面,而各房小娘也定会不悦。”

二人半信半疑间将沈莜身上的束缚解下,绳子松落在地的那一刻,沈莜猛地起身,抬手便掌掴了那不忌嘴的东西。

“有口无心,有心毒口,这一掌便是要你看清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沈莜高喝,可那婢女也不是怕硬之人,沈莜扬了扬嘴角,她要的便是如此。她知道,这二人敢如此放肆,身后必定是尹百山的夫人或是某房小娘。

“主子?”那婢女哂笑着,“府上的主子永远只有大夫人,有张卖身契就想在老爷面前夺宠,简直是做梦。”

话落,沈莜不置一语,只是抬手便要打,那二人露出正中下怀的神情,而她们并不知的是,沈莜喉头久积不出的血下一刻便要喷涌而出了。

三人的争执引来了府内的家丁,他们围于窗前门外,探着头往里看,沈莜望着此形,便知时机到了。

那婢子推搡着沈莜,沈莜一口鲜血喷洒出来,血迹溅的到处都是,那婢女一脸惧意,她抬手轻捻脸上那血,看着一丝丝在指尖化开,她终是吓得步步退却。

“不是我……我没想杀她……”

沈莜也在众人眼中倒了下去,十人百口,如何传,怎样传,那便与她无关了。

尹府内,一众婢子家丁立于堂前,在他们身前还跪着两个婢女,二人双臂高举,腰腹塌弯,杖棍自背而下,腰间落得最重,四十杖便是尹府的府规。

一端庄雅正的妇人落座于堂上,几房小娘坐堂下,个个似那争艳的花,可各花心中却早已离心离德。

“李小娘、庄小娘、罗小娘,无论你二人听计于谁,我不会管,但是奴是主,你们最好烙在心里,否则这四十杖我日日赏。”

“姐姐,妹妹们冤啊,何人会跟身子如此之弱的人争抢,反而失了应有的体面。”

李小娘眉间含笑,她自持言之有理,可那几房皆不应声。

那妇人淡淡道:“冤不冤你们心知肚明,但事情若是闹到老爷面前,彼时言之凿凿才好。”

此事后,沈莜所在的外宅静了许多,郎中所言,她不可怒,不可悲,不可急,此番病才可消散的快些。

欺她之人此刻也皆避路而走,可这还不是她想要的。

翌日餔食后,一婢子来换洗沈莜衣物,她推开门,看到沈莜不在床榻之上,本想喊人寻,可一转身便是一棍。

而打她之人正是沈莜。

在旁人觉察前,沈莜换掉了那婢子的衣物,遮了面纱,遇家丁问询便称染了风寒,这才端着木盆和棒槌一路走到了宅子外的浣衣池。

沈莜扔却那盆脏衣物,一旦被发现,难免还会被抓,出城眼下是不能,反而会落在尹百山手中,可何处才是最安全之地呢?

想到此,沈莜竟将沈府给忘了,如今那处已破败,官兵也已撤离,黄封不破,尹府之人绝不敢进。

来到沈府前夜已黑,沈莜从东侧墙入,可就在她探出头望向府内时,她看到了她爹房中忽明忽暗的火光。

竟有人。

①餔(bu一声)食:晚饭。

②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梅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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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里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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