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如流,眨眼间盛夏的影子已然不见,只余日暮柔风,红绿间疏黄,染得皇宫的一角也有了些秋色。东桂宫是其中秋意最浓的。黄的、金的、橙的桂花挂满枝头,被细细一吹,满庭香风。
而东桂宫内凉亭中,正坐着一位碧玉少女。和宫中妃嫔、皇女常着的锦袍裙钗不同,她穿着一身窄袖短襦,头发高高挽起,打扮的不像个公主,倒像位女侠。
她正是德帝第四皇女,二公主行佩玖。
只见她单手托腮,艳丽的眉眼间似乎笼着一股愁色,手边食盒中的点心只咬了半口,频频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大太监宁福从宫门外跑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听罢,行佩玖立马高兴起来,将一锭准备好的银子塞进宁福的袖子:“多谢宁公公。”宁福暗自感受了一下袖内银锭的重量,笑的呲出了牙花:“公主有命,小的应当为之。”行佩玖满意地点点头。宁福办事利落,口风也紧。近年来宫内暗流涌动,皇室之人相互交流、见面,都好像有双无形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连她与自己的母妃相见,都定有侍卫、婢女在场。想要避人耳目,只能花些银钱打点。
宁公公走后不久,一道人影出现在宫门内。“四皇姐。”来人礼了一礼,面沉如水,正是行珂。他刚刚面见了圣上,才一结束便被宁福“借一步说话”了。“小珂!”行佩玖向来最疼爱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弟弟:“怎么样?父皇同意了吗?”她也很担心。
行珂盯着对方眉头紧锁,倏尔才展颜一笑:“有皇姐相助,那自然是成了!”行佩玖松了一口气,随即微愠道:“臭小子,敢耍你姐!”行珂见她喜怒皆形于色,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由得叹气:“皇姐,你这样子若被太后看到,又要大做文章了。”行佩玖哼了一声:“我怕她?”却也是不再言语了。
拉着行珂到亭内坐下,行佩玖将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新做的桂花糕,我总觉得少了些甜味。”行珂取了一块尝了尝,倒是觉得甜度刚好,没那么腻人。
“父皇这风寒,染上就是大半年,入秋了也不见好。他病了,这宫内上下各处趁机偷工减料,连那茶房也是,真不知道支取那么些银钱去向何处了。”行佩玖说道。
行珂回忆了一下刚才见过的皇帝的面容:眉眼间的狠戾之气被苍白的病容掩盖,眼下一大片乌青,就连嘴唇也泛着紫。但虽有病气缠身,人倒是能坐能卧,颇有精神,想来是病的不重。对于他出京游学的请求,面露不悦,却并未出言呵斥,只是像逗狗一样随意的摆了摆手,算是应许了。可能对于皇帝来说,对于这个出身贫贱的便宜儿子不甚在意,不值得他费心。
“你这次出京,一去就是一年。路上一定要保重身体,遇到问题不要硬拼,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行佩玖喋喋不休,一副大家长的样子。行珂生母便是行佩玖生母姝妃的侍女,就连当年养胎也是在姝妃宫中。行珂生母死后,也是她将行珂带在身边代为照顾。时间久了,两个孩子自然亲近了起来。
“来来来,这个你拿去。近年父皇赏了我不少好东西,我都用不着,你这次去洛州正好可以带着。”行佩玖变戏法一样从身上各处摸出财宝。
金珠、金叶,混杂着玉镯、珊瑚,被她通通打包进了一个包袱。
行珂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看着四皇姐替自己张罗。这些年他在的地方和冷宫也差不多,少不了太监们的克扣、婢女们的冷眼,都是这位皇姐在暗中接济他才能维持生活。想来也可悲,身为皇子,竟落得这种寄人篱下的处境。但好在行珂天生性情温和,心思开阔,无论好恶都坦然受之,对于对他好的人更是满怀感激之情。
行佩玖和高天乔是他童年时期能够在冰冷皇宫里看到的,少有的家的影子。
行佩玖把这个大包袱一股脑地塞进了行珂怀中,擦了擦额角的汗。“好了,这些够你用一阵了。”她突然又啊哟了一声:“不好,差点忘了正事!”弯腰从脚边提起一个陈旧木盒,她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把剑。剑身看起来有些年份了,用一块脏兮兮的布裹住,依稀能看到纯黑剑鞘上的古朴花纹。
“这是我母妃托我带给你的。当年……”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我母妃一直代为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行珂将那个巨大的盘缠包裹放在一边,拿起了那把剑。
?的一声轻响,这把尘封多年的宝剑终于出鞘。剑身极其清明,凌冽的寒芒倒映出少年一双同样清亮的眸子。
行珂将宝剑提在手中舞了两下,只觉得入手轻盈,剑气横秋。“好剑!”他感叹一声。剑身底部刻着它的剑铭,行珂仔细辨认:“须臾……?”
此剑名为须臾。
行珂缓缓拂过剑身。不知我的母亲是否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呢?他想。
将须臾剑系在腰间,行珂转身珍重地对行佩玖行了一礼:“多谢皇姐。”“嗐……谢什么”行佩玖神色复杂:“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但她很快调整情绪:“不过看你这个样子,高主管没少教你拳脚功夫。你能照顾自己,我……我也就放心啦。”说罢,竟是红了眼眶。行珂离开,她在宫中能说上真心话的人也就没有了。两人从小共同长大,也是行珂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
“此行不过一年时间,等我归来长了见识,再带皇姐一同出门游历。”看到姐姐难得一见的落泪模样,行珂心里也一阵酸楚。
“没白疼你!”行佩玖笑了,她伸手想揉揉弟弟头发,却突然之间发现面前的少年身量颇长,不知不觉中高出了自己半头,已不再是那个跟着自己跑出跑进的小孩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好,姐姐等你。”
姐弟二人又寒暄了一阵,等到杯盘皆空,秋日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时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回到府中,行珂立马将盘缠包裹拆分,留下少量金珠、银叶,交由高总管规划,大部分都给了府中家丁、婢女,打发他们走了。
“小少爷,我已吩咐下去,出行一切从简,收拾完后便让他们领了补偿自找出路去。”高天乔目光投向行珂腰间的宝剑,不留痕迹地一瞥。他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府内安排完毕。“辛苦高叔了。”行珂向他点头。
蒋勤则是冷眼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打点行囊。他虽不满,但这次也没说什么。抽出腰间长刀,他坐到角落默默磨刀去了。
半晌,家丁散去,宅院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行珂站在门内,环顾这个只生活了一年多的家。十三皇子的府邸坐落在皇城中最不起眼的边缘,面积不大,陈设也简单,但也算是一座他自己的安乐窝。
孩提时期,他总是想着,能住到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只有姐姐、高叔一起,离那些刁难他的太监宫女们远远的。但长大一些,等真正拥有了这些,幼时渴望的府邸又变成了囹圄,将他困在了这一尺见方的小天地里。所以他沉迷江湖故事,也是在其中贪婪地嗅着一丝属于自由的味道。
雏雁总要离巢飞去,他想。
夜渐渐深了,高天乔点起一根红烛,慢慢走至行珂身边。
“小少爷,此行前途未卜,现在心情如何?”他笑道。
月光霜雪一样洒在房顶,远处的大宅点起了灯笼。更夫的梆子声远远的响起,但还是盖不住身后哧哧的磨刀声。
行珂就着这磨刀声,向他的老管家看去。月光镀在他脸颊,少年的眼睛亮的出奇:
“迷途不知归处,道中一点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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