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过了些年头，神鳌岛上的小酒馆却与之前并无不同，一样的酒旗招招，一样的冷清，也一样的温暖。
小酒馆里的人不多，至少没有上次聚会时那么多，小酒馆里的人也不少，毕竟聚集上这许多灭劫境大修士也并不容易。
除了舞儿，无情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千真拳了，他确实是这里的常客，每一次无情来到这里，总会遇见他在这里饮酒，杜少康则与其对饮。
“总算来了，”千真拳斜眼打量了无情一瞬，马上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不错，勉强可以做事了。”
“当然，所以我是来向各位前辈请辞的。”无情向馆内诸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即将开始谋划自己的复仇大计。
李岁杪摩拳擦掌道：“这就要开始了吗？我也去！”
“你这丫头先且不急，”舞儿立刻制止了李岁杪，叫住无情，“离开此岛之前，你还得替我们做一件别的事情。”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再造之恩，无情当即答道：“还请前辈们吩咐，在下义不容辞。”
“你答应得倒快，”虞仪狄自屋后走出，步伐轻盈，手中托着一角酒，倾入那已快被千真拳喝尽了的酒缸中，只是那区区一角酒，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直到将酒缸浸满，“我们的准备还没做好，你先坐下喝两杯吧。”
“是。”无情应声坐到了舞儿对面，李岁杪也跟在其身旁。
虽然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但既然是让酒神与酒仙都要费上心思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凡俗之物。
自打无情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后，她从未见过除了李岁杪外，这岛上的其他人有离开过龟岛。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无情便即问道：“其实我很一直都很好奇，像你们这些前辈高人，为什么要呆在这一座小小的龟岛上？”
虞仪狄苦笑道：“没有人会愿意主动龟缩在一座荒岛上，我们也并不是主动归隐的，只能尽力把这座荒岛变得更加舒适罢了。”
杜少康则掂着已经喝尽的酒盏，轻轻一摇，便有酒水涌出，却幽幽叹息道：“我们是天子的囚徒，而这里，是天子的流放地。”
纵容如无情这般处变不惊，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原以为龟岛上的前辈高人们全都是避世隐居，却不想真相截然不同。
“天子是伏羲和女娲的后裔血脉，而这大鳌的先祖也曾追随女娲，”说着，千真拳踏了踏脚下的土地，呵呵冷笑，“除了天子一脉，难道你以为还有人能驱使它吗？”
能够囚禁这么多灭劫境后期乃至大圆满的大修，也确实只有天子有这样的手笔了。
而且很明显，天子对于这处流放之地十分自信，不光自己可以随意往来，就连李岁杪这样的低阶修士也可以选择在此住下。
不过在无情看来，这些老怪物们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倒是自己这个修习魔道的煞仙更算得上是作恶多端。
“那你们为什么会被流放到这里呢？”
“是痴，这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痴念。”
舞儿微微垂眸，似乎想起了相当遥远的往事。
“比如我父亲，他本不是毒医，而被称为毒仙，痴迷于炼毒，却完全没顾及到旁人，结果一次失败，几乎要了一城之人的性命。”
无情有些震惊，当她第一次听到岐老头名字的时候，别人就已经是叫他毒医了，无情从不曾想到，他还有过别的名号。
“我以前没有听说。”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天下仙朝’的医修和药修紧急出动，恐怕那天会有数千万人死于非命。”
“所以即使被流放到了这里，父亲也并不怨恨‘天下仙朝’，倒不如说，是‘天下仙朝’给了他可以不受限制炼毒的机会。”
听到此处，千真拳忽然道：“你今天似乎格外健谈，这些事，我以前也不曾听你讲过。”
“那是因为你从来也没问过。”舞儿微微一笑，颜似桃李。
千真拳愣了愣神，随即大笑：“哈哈哈，原来一直都是因我太蠢，那么岐老头又为什么变成了毒医？”
“因为我母亲病了，她曾是和我父亲齐名的医仙，可医者终究不能自医，而我的父亲却只会下毒，救不了母亲的性命。”
舞儿再次垂下了头，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带着的是真正的悲伤。
在以前，舞儿是从没说过这些的，她今日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看起来其中内情，就连李岁杪也不知道。
不过，千真拳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原委，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倒是无情这什么都能接受的人表现淡定了些，让无情怀疑他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刚来岛上的。
看这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回应，无情便瞧向了他，毕竟也是一代武圣，也许他也有什么有趣的过往。
“前辈你呢，又是因为什么痴念来到了龟岛？”
也许是对前辈这个称呼比较满足，千真拳咧嘴笑道：“既然舞姑娘都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不等他说完，舞儿咯咯笑道：“就是公开挑战了许多成名体修，下重手打死了不少老家伙。”
“你怎么知道的？”千真拳脸上神情一愣，随即又恢复常态，连连摆手道，“那都是不小心而已，谁能想到他们那么不禁打，所以才显得我下手太重。”
舞儿脸上仍带着淡然的笑意，学着千真拳的语气说了一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记得你每次挑战都会这么说。”
千真拳本来就威武，只是常做出一些略显憨厚的表情，让人往往会忘却他的威名，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听过这句话的人，早就都已经死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到舞儿这么说，千真拳就好似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眼神只是一凛，冷冷地问了一句，就好像霎时换了个人一般，威气外泄。
至少，现在的无情是抵御不住这样的威气的。
但无情现在是站在舞儿身后，那强大的威压尚未近身，早已消弭于无形之中。
“千手飞龙吴常，被你把千条手臂全部打断，修为尽废，但他本体乃是飞龙，虽是蜈蚣后裔却有龙的血脉，总算侥幸活了下来。”
“啊，那家伙呀，”千真拳的脸色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挠着后脑勺，一脸憨笑一点也不有刚刚那种威压，“他是我挑战的最后一个人，死没死我还真不知道。”
打完吴常，千真拳便被“天下仙朝”捉拿归案，之后吴常竟被救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从那时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无情并没有听过千手飞龙的名号，想必那个家伙失去了修为后，即使没有敌人复仇，也早已该寿终正寝了吧。
这么一想，无情接受这群老怪物的好意便也显得很有必要，就算要死，也该由自己有能力做出选择。
杜少康和虞仪狄夫妇二人一直在旁边听着，有时候似乎也会陷入沉思，他们当然也有着自己的过往，但也从不曾向旁人讲述。
但有一个人，他比无情更加好奇，便是千真拳，他率先开口问道：“那你们两位呢，喝了你们这么多年的酒，我还没问过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八百年前，我夫妻二人想酿出世上最好的酒，经历九九八十一年，终于成功，但在美酒酿成之日，揭盖品酒之时，酒香迅速弥漫，几乎整个东北域都被覆盖。”
无情歪了歪脑袋，奇道：“成功了，那不是很好吗？”
杜少康摇了摇头道：“也许不算成功，东北域天寒地冻，那里的人都酒量如海，但是那天，无数人都因为酒香而醉倒，冻死了几百万人。”
其实冷血一点来说，以东北域的人口而言，这点人数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就好像看穿了无情的想法似的，虞仪狄苦笑道：“这已经是‘天下仙朝’全力出动的结果了，否则死去的人只会更多。”
对于这件事，杜少康甚是后悔：“我夫妻二人只是喜欢酿酒而已，从来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天子将我们流放至此，我们倒是感激多些。”
千真拳拍了拍杜少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我也很感谢天子把你们送来，让我天天可以有美酒喝！”
他这一下，倒把大家都惹得发笑，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这么说来，你们几位都是惹上了人命了。”柴扉外，人未至，声先达，窥天符君陆之奇随即推门而入。
瞧见陆之奇进来，无情微微笑道：“既然符君都听到了，那么符君又是因为什么呢？我从没听说过您有滥杀无辜的往事。”
陆之奇呵呵一笑：“那是当然，修仙之人，岂可满身戾气？”
千真拳立刻不满了起来：“喂，你小子是不是在揶揄我啊？”
“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陆之奇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企图‘窥天’而已。”
这可是比惹上人命还可怕的事，如今下界的灵气已然十分驳杂，全靠海魂香为凡人祛除体内的混乱灵气，延长寿命。
可一旦窥天成功，天门开启，仙家真气泄入，不仅仙界灵气会变得稀薄，这修真界的灵气亦会更加驳杂，到时候海魂香恐怕也难发挥效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凡人殒命。
当年女娲补天，怕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发生。
怎么说呢，就算是无情这样的煞仙，也无法接受这么大的杀孽。
在天下仙朝看来，若论罪责，陆之奇可比其他几位重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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