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那场冻雨连下了好些天。
虽说没耽误迟家军乘胜追击南楚,可还真下出些不大不小的问题。比如一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漏水了。
迟家老宅这些年大多是闻人一家在住,闻人煜亲自去检查了那漏水的屋子,发现漏的地方还是十年前迟方他们两兄弟住的那个院子。因为空得太久也早就没法住人,要么拆掉,要么必须修一修了。
迟方被李存叙拉着和南楚战后谈判,同意让他着手修缮一番。好在风晨也回来了,迟方交代他,修之前让他带风晨再看一看小时候住的地方,找一找回家的感觉。
老宅和多年前相比染上一层旧色,不过变化不大,依稀是曾经的模样。
正院在迟方父母去世不久就已经改成了祠堂,里面供奉的不止是迟家的祖先,还有迟家军战死沙场的将领,逢年过节,迟方会带着他们这些军中后辈的子弟来祭拜先祖,一年中只有那一天老宅最热闹。
东院就是风晨小时候住的地方,迟方和弟弟住同一个院子,两人的屋子挨着,据闻人煜分析是方便迟方随时随地悄无声息地回来盯着弟弟在干什么,要是弟弟不乖乖做功课或者乱跑出去,更方便就地家法伺候,打完送回屋里床上趴着一条龙操作。当然记忆中还经常出现迟方大晚上打弟弟的扰民现象,虽然大多在他们的劝阻下匆匆结束了。
这么一想,闻人煜觉得对风晨来讲,过去也不全是美好回忆啊。
他领着风晨到了东院门口,那院门没锁,他轻轻一推,门开了。
“大人请。”
闻人煜下意识地请风晨进来,话说完,才又一次反应过来风晨就是‘小墨’啊,哪用着他请,这是风晨曾经的家。
风晨倒很有做客的风范,冲他客气一笑,踏进了院子。
院中的桂花树已经长得老高,这个季节没有十里飘香的桂花,只有高低长短不一的枝杈冲着四面八方支棱着。树下被小迟墨扽歪了的秋千板还悬在原处,左边高右边低,看上去就是那种荡起来会随时掉下去把屁股摔成八半的危险物品。木马还在院子里扎着,外漆掉了色,有些斑驳。
闻人煜随着风晨的视线把小院看了一遍。
他目光在斑驳的木马上定了定,心中微叹。
如果迟方肯回来住,肯定早就帮弟弟把这些玩具重新修补一遍。闻人煜印象里迟方实在是个内里很细致的人,对于小墨的事情尤其如此。多少回忙得都焦头烂额了,也能冷不丁地想起来说迟墨脚上哪一双鞋小了。
每每让他们这些人咋舌,觉得大帅实在很有给人当妈的潜质。
迟墨长到四岁前,迟方其实都没什么给人当哥的经验,一朝赶鸭子上架,从身边给人当父兄的家伙们身上东看一些西学一些,觉得自己长兄如父,得有父亲般的可靠。还不能一味严厉,还得有兄长般的可亲。一时恨不得把自己练成个模范,每每对迟墨发了火,也要闷闷不乐:“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闻人煜有时候也替迟方累,他觉得迟大帅吃饱了撑得这么逼自己。迟方少年时候的梦想可不是担起这南境迟家军近万人吃喝拉撒打仗的破事,迟方想去云游四方,当个游侠来着。
甚至迟老帅和夫人当年罹难,那时候也没人知道是冯郭章搞的鬼,迟方按冯郭章的安排,决定和迟墨离开南境去西边外祖家生活,以迟家的家底,做个富家翁不是难事。
但是没过两天,迟方忽然来找他们这十几个从小陪着长到大的军官子弟,说要冒险把父母的尸身夺回来,安葬之后再接下父母留下的担子。迟方说要干,他们这些人从小跟着迟方混的,没有不应的。
事后,好几个十分亲近的兄弟都笃定迟方是不忍把祖业交给外人。
还有几个激动地说迟大帅终于有了雄心要带领他们干一番伟业的。
只有他问过迟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迟大帅说,迟墨不愿意走,说舍不得秋千舍不得木马舍不得他们的屋子,每每一提要离开,迟墨抱着他的腿哭得泪人一样,哭得他难受。
闻人煜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一个小屁孩的哭闹,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决定,这烂摊子一接就是一辈子,迟方再想清静,只能等到死后。
迟方说:“我想过了,就让迟墨在熟悉的环境待着吧。有我撑着,他完全可以和爹娘没去世前一样如常地在这里长大,就这样吧,阿煜,我是他哥哥,我有责任给他这些。”
门吱呀响了一声。
闻人煜回过神发现风晨已经自发推门进屋,看样子像是找回了一点回家的感觉。
他连忙跟过去。
屋子里还和当年一样的摆设。
桌子上,小迟墨没拼完的木头玩具还在原处,床架边上挂着一套十来岁男童的衣物,短手短脚的,以他们这些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小小的一套,还挺可爱。
风晨看了看,摸了摸,挺怀念的样子。
至于旁边的一间屋子,是迟方当年住的地方。
和迟墨的这间一样,像是一起被封存在了多年以前,后来没人住过。
落在风晨眼里,这看上去就是迟大帅不愿意睹物思人,不想沉湎于过去,决定把弟弟忘个干净,所以也不再住了。挺无情的。
闻人煜有心想替迟方辩解两句,比如其实你哥心里是有你的。
但是好多事实看上去实在太大于雄辩了。
而且风晨也没表露出不愉快,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逛累了吧,老房子好久没人住了,必须得重新翻修。大人你暂且先住着东边那处新屋子,等大帅回来这里差不多修整好了,到时候你们再搬回来住怎么样。”闻人煜只能尴尬地重新说回了正事。
风晨道:“可以。”
有小孩子的声音从院外进来。
“爹爹。”
两个小小孩童风一样冲他跑来,一人一边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风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的一双儿女。
他对风晨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孩子,大的五岁了,小的三岁半。”
又问两个小家伙:“你们又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在这,快松手,爹爹忙正事呢。”
女儿说:“娘说的。”
儿子说:“祖父说的。”
闻人煜不用想也知道老父亲和妻子被这两只猴闹得受不了,一听说他回来赶紧就‘祸水’东引让孩子来闹他。
时光匆匆,多年前他还孑然一身,看着小迟墨在院子里闹腾迟方。
如今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他一手一个抱起俩孩子。
忽听风晨说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我哥的家眷呢。”
闻人煜一愣。
‘迟方的家眷’这五个字还真挺陌生的。
“那你可见不着,他没有家眷。他死活不愿意成婚,南境还没有谁敢逼他入洞房的。”
风晨笑说:“为什么不结?”
父母双亡,没有亲人在身边的人往往要比常人更渴望组建家庭生儿育女。长夜漫漫,难免寂寞。逢年过节,更添寂寥。
娶个妻生个孩子,至少能很快填补掉心里的窟窿。
闻人煜他们家早些年不是没劝过迟方。
什么好赖话都说了,说不通。
连他爹闻人师这位老军师兼迟方授业恩师出马都铩羽而归。
闻人煜还能想起他爹那个无奈的叹息。
“迟方打算兢兢业业干上十年,等把迟家军干到南境最强就撂挑子去中原。我瞧着他这辈子是解不开这个结了。”
闻人煜记得自己听完还不死心跑去继续游说迟方。
结完婚生完孩子再去中原呗。
迟方当然一如既往不听他的。
迟方说了什么糊弄他来着。
风晨变了个戏法,逗得两孩子笑呵呵直扑腾。
闻人煜顺手把儿子分给风晨抱着,自己双手拢着女儿,两大人两孩子往院外走去。
“硬要问为什么,其实也是为了你,”闻人煜说,“迟方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说你不会死的,肯定要回来的。他就轴劲上来了,一合计说你们本就父母早亡,他如果也娶妻生子过自己和美的小日子去了,哪天你回来,发现自己孤零零的,家里没人等着你,他说你到时候心里难过,一个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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