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梦回(上)

夜幕低垂,天际的光渐渐暗淡下来,又很快消弭。

众人将野猪架在火上足足烤了两个时辰。

见烤得差不多了,顾策便去将孩子们带回来的饺子下了锅煮熟,同楚非一人盛了一大海碗。

大家在西北寒天中围坐在火堆前吃起晚饭。

楚非先喝了一口饺子汤,下肚瞬间便觉得暖洋洋的,他发出喟叹:“冬至就是要吃饺子啊!”

午间已经吃得很满足的几人却明显对炙野猪肉更感兴趣。

他们拿着匕首划开已烤得酥脆的外皮,纵向片下一块油亮得映射着火光的肉来,油脂受到挤压滴入火堆之中,发出滋啦一声,然后火便烧得更旺了些。

顾乘风迫不及待地入口,险些烫伤了舌头。

这肉外酥里嫩,鲜美多汁,紧实而有嚼劲。

没有白费今日的力气!

饱足的一餐之后,几人有些意犹未尽,这一日未免过得太快了些!总想再做点什么抓住假日最后的闲暇才好。

楚定音仰首望见明黄色的月轮,便举起手给众人指了指。

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

几人一道登上了瞭望台。

今日晴朗,不仅日光充沛,月光也甚是皎洁,月轮明黄耀眼,铺陈空中,是上天造就的精美画卷。

明月之下,星辉则显得暗淡了。只是夜色足够温柔,星光虽点点,但凝神去看,它微微闪动的样子亦是美极。

站在这高高的瞭望台上,竟有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快看!”

众人随着顾乘风的指引转身,入眼便是晋城内冬至节庆的万家灯火,这场景比之天上景更加震撼!

人间星河,灯火璀璨。

天灯地星,交相辉映。

这便是他们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之景,也是他们倾尽一身以命相搏的东西。

几人凭栏远眺,眼前是人间璀璨,背后是万里山河。

此时连冬日凛冽的风都变得温柔了,徐徐拂过几人的面庞,带动着衣袂飘扬。

不知谁先哼唱起那首曾经街头巷尾广泛流传的清平小调。

此时回想那应是先帝尚在时的某一年,一位声名如雷贯耳的大文豪在元宵灯会上的诗作引起了共鸣,很快就被时人改编成小调传唱,彼时很是风靡,甚至连街边七岁小童都会唱上几句。

因旋律太过熟悉,其他人也在不经意间跟着哼唱了起来: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其实百姓想要的只是这样简单的生活而已啊。

……

歌声传到结伴闲步的顾策和楚非耳中,他们在不自觉间为这青春正年少的美好而驻足。

聆听片刻,顾策初时微扬的嘴角慢慢落下,他有些苦涩地感慨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此刻回首,恍然发现须臾间半生已过,韶华不再。

可笑的是人竟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来时不觉,失去方知珍贵。

但却再也回不去了。

年龄相仿的楚非完全能理解他此时的失意,他又何尝不是?

他有些拙朴地开口宽慰顾策,也是在宽慰自己:“顾兄,我们也曾年轻过,人生本就是这样的过程……须发皆白的人也会羡慕我们正值壮年……所以你看,人生最好的阶段不是少年,也不是壮年,而其实是当下。”

顾策怔了一瞬,然后便立刻释怀了,他摇着头笑出声来:“楚兄你大巧若拙、深藏若虚,实则是个通透的人。你们家出个状元郎也是不意外的。”

这个一生戎马、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直率武将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的话夸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哪里哪里。”

……

夜已深,冬至节庆的热闹渐渐消散,整个大霂军营陷入了寂静和安眠。

顾缘君又在梦中回到了十四岁的夏天。

“咕咕——”

一只斑鸠忽然落在了支摘窗的窗扇之上,同时不客气地发出了鸣叫。

处于繁殖期的它鸣声比往常更加响亮,惊扰了坐于窗前读书的顾缘君。

她的注意力从书中分离出来,看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准备接着读手中的书。

“娪娪!同我一起去太子府,昨日信报传回云都,说殿下已经端掉匪寨,算算这时候他人应该也回来了!”

顾缘君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

自上次玄哥哥来成国公府找她、陪她读书解惑之后,他们便再没碰过面了。

因为他又被宣威帝外派出云都处理那些棘手之事了。

这次更甚。涂山是南北商贸交通要道,前些年开始,那一带突然匪患横行,打劫来往商队,朝廷数次派人剿匪都收效甚微,那些官员每每都是带几个山匪回来说是头目,便交差了事,可没隔多久那里就又闹起匪患来。有很多商贾和百姓因此家破人亡,便将御状告到了云都——然后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周而复始。以致引起了民愤,这次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玄哥哥在朝堂之上极力主张根除匪患,宣威帝便顺势将这烂摊子推到了他的身上。

他这一去已有十日,终于要回来了!

顾缘君随顾乘风乘上马车,向兴道坊的太子府而去。

“这么重要的事殿下偏不带我!否则也能早些了事回来!”顾乘风和妹妹抱怨着,十分自信的样子。

这自信倒也不是毫无缘由,他刚刚参加完武举,以十六之龄一举夺魁,成了本朝年纪最小的武状元,名动天下,此时正是年少轻狂、自鸣得意的时候。

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涂山匪患的复杂程度。

兄妹二人刚掀开马车的帷帘准备下车,便见太子府的车队同一时间停在了门前。

顾乘风有些兴奋,正要高声喊“殿下”打招呼,就看见浑身是伤的陈九曜被搀扶着下了马车。

他急得立刻跳下了马车,向陈九曜跑去。引得陈九曜身边的侍卫以为又是新一轮的刺杀,纷纷抽出了刀。

陈九曜有些虚弱地摆摆手,他们才知是误会了,又归刀入鞘。

“哥!你怎么样!”顾乘风情急之下顾不上平时那些虚礼,直接叫了心中的称呼。

陈九曜忍着痛意向着他安抚地笑笑:“无事。”

“我们进去再说!”看他的样子绝对伤得不轻,顾缘君也是心急如焚,但明白此刻绝不是寒暄的时候,必须让他尽快躺下休息。

陈九曜被搀扶着进了寝居,他靠坐在床头,安静地由着府中医士把脉。

这医士已经上了年纪,看起来经验丰富,但把起脉来却慢吞吞的,捋着胡须半晌没有出声,看得顾乘风直跳脚,却又不敢出声催促。

终于,医士开口了:“还好没有伤及经脉肺腑,我开个方子早晚服用,将养一段时日便就无碍了。只是殿下,您这段时日万不可随意走动或操劳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将他送出房间之后,顾乘风急忙询问:“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涂山匪患不绝并非全是因为懒政,更是因为当地州府便是他们的保护伞,从前每每有官员被派去剿匪,还未入涂山地界脖子上便被先架上了刀,再被许以重利,一套组合拳下来极是有效,以致匪患久久不绝。

这次陈九曜前去刻意隐瞒了身份,当地州府只当他是普通使臣,所以他便也享受了同等的待遇,但是这次在第一个阶段便被他直接截断,没容得他们进入利诱的流程。

这第一次刺杀之后陈九曜便知这些山匪已经渗透官府,才得以提前知道他们的动向,但派来刺杀的人只是小喽啰,酷刑之下也只能说出是他们大当家派他来的,大当家平时行事谨慎,很多事都不会与他们说。

抓不到实证,陈九曜暂时没有办法拿州府上下官员怎么样,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他便先带队去了州府宣了敕旨正式接管此事。

当地州府也知事情败露,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一边很快策划了第二次刺杀。

陈九曜早有准备,自然是顺利化解。但是这次抓到的山匪依然一问三不知,陈九曜便明白,唯有直接端了匪寨抓到那个“大当家”,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出州府保护伞,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是这小小匪寨不仅占据了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还熟知大霂士兵的常用指令。待他们历尽周折攻入营寨之后,万万没想到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狠手辣至此,竟有官兵明目张胆地围寨放火,准备让他们与整个匪寨同归于尽,自此将秘密掩藏。

幸有一个叫萧云山的军中小将机敏英勇,与陈九曜通力合作,这才有惊无险。

陈九曜提起他时目露赞赏:“这人甚是豪爽洒脱,与我很是相投,大家年龄相仿,改日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顾乘风有些兴奋:“好!我太好奇能得你如此盛赞的人是何模样了,有机会定要同他比试一番!”

这话多少带□□味,但陈九曜再了解这个弟弟的性情不过,知他少年意气,只是率真而已,并非嫉贤妒能,二人定也能合得来。

顾缘君看着他有些泛白的嘴唇,有些心疼:“玄哥哥你快躺下休息,不必管我们,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

陈九曜微微颔首,彼时外表还有些许青涩少年模样的他,有着与三年后一样温柔坚定的灵魂,他看出了她的难过,安慰道:“缘君妹妹,别担心,我没什么事的。”

她眼前弥漫起水雾,怕被看见,立刻转了身,只留下一声从鼻腔发出的“嗯嗯”便出了房间。

本章引用: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引用自唐代诗人杜甫的《忆昔二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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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梦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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