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君转头瞟了他一眼，口中先是走流程般地见礼：“参见五殿下。”然后面无表情地道：“臣女只是凡胎俗骨的布衣黔首，当不得五殿下的一句‘妹妹’，您还是叫我的名字罢。”
陈廷玉视线掠过陈九曜那微皱的眉，飞速将目光收回，然后兴致更加高昂地应道：“好，‘缘君妹妹’。”
他故意在“缘君妹妹”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好似生怕谁听不清。
他记的很清楚，从前陈九曜一向是用这个称呼唤她的，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不叫了。
以他对这位好哥哥的了解，倒是能猜出一二。
他这样守道如磐、卫正不阿的正经人，怕是因为有了别样的心思，妹妹两个字便叫不出口了罢？
有趣。
他不叫，那便自己来叫，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陈九曜眼中终于闪过怒意，斥道：“没什么事便出去，不要干扰别人。”
被呵斥的陈廷玉不仅没放在心上，还自顾自笑出了声——没想到他这卫道士似的哥哥还是个多情种……
更有意思的是顾缘君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竟愣了一下，手中的那支黑檀紫毫笔在纸张之上悬停许久。
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了不得的事。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更是来劲，东张西望地找话题，却见这堂堂州府的正厅堂也忒简陋，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书籍文册别无他物，也就那副高挂的巨幅九九消寒图还有点意思，虽不值钱，倒还带点雅意，便开启了新的话题。
顾缘君只觉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好似围着盘旋不去的蝇蚋。
定是今日出门未看黄历的缘故。
正走神却见一只清雅但有力的手伸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去用午饭。”
她将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这只手纤长却有力，可握笔也可握长枪，微曲的骨节有棱有角，五指收拢时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久久停驻于此。
那手心的温热渐渐穿透衣袖传递到她的手腕上，竟让她的心脏处产生了异样的酸痛之感。
她有些呆滞地跟着他站了起来，随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陈九曜低头望向她面上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又见她乖乖跟随的模样，嘴角漾起了清浅的笑意。
——她好可爱。
身后却传来陈廷玉的呼喊：“我也去！”
他今日在城中游走了一趟，确认没有营业的酒楼，只得妥协。
哼，他明日就着人重金请个名厨来此！
今日餐桌上依然是两道菜。
“金边白菜？”
萧云山咬了一大口蒸饼：“醋溜白菜。”
“福禄寿喜丸？”
顾乘风翻了个白眼，纠正：“红烧狮子头！”
陈廷玉撇撇嘴，嫌弃地拾起粗糙的木箸夹了一口。
嗯？这大锅饭怎么还挺……香？
刚刚出锅的醋溜白菜锅气十足，酸辣之气扑鼻。赤红的辣椒圈点缀在金色的白菜上，辅之鲜亮浓香的豆油，卖相令人食欲大开。
这白菜口感脆嫩，味道十分酸爽开胃。
一口意犹未尽，他连忙又去夹了那“红烧狮子头”。
这狮子头被红亮的酱汁包裹着，色泽诱人。咬一口表皮酥而不散，酱香和肉汁瞬间在口中释放开来。浓油赤酱，咸中带着微甜，十分鲜美，难得的是油而不腻，肉香四溢。
更重要的是旁边有一群胃口很好的人和你一起吃，看着他们竟莫名觉得菜更香了。
这个军营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但他们凭什么能在这种破地方把日子过得这样有滋有味？
……而他住在金雕玉砌的皇宫里吃着山珍海味，却活得如同木偶傀儡。
……
下午顾缘君、陈九曜和楚定音三人没有再去正厅堂，而是来到了州府后院。
顾缘君刚一穿过月洞门，一个炮弹似的东西就朝她飞了过来，她却淡定地躲都没躲，待它用小巧可爱的爪足抓牢她左肩的衣裳，她都未转头去确认，直接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它柔软的羽毛。
也不知怎的，啾啾明明是他在养，她只是偶尔帮忙喂一喂，但只要她在，啾啾就会跑到她这里来。
而他却只是笑眼看着，都不吃醋的。
……也太大度了些。
啾啾寸步不离地随他们搬家到此处，而且比他们都适应良好，听殿下说它在这里已经迅速结交了小伙伴。
顾缘君的桃花眸里泛起温柔的涟漪，将它轻轻拾起托在了手掌中，望着它圆头圆眼圆滚滚的汤圆模样，柔声赞道：“我们家啾啾宝宝真厉害！真争气！”
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几粒松子喂给它。
——这荷包就是专门给它准备的，只是她掂了掂，发现里面的松子已经不多了。
陈九曜看着她这副溺爱孩子的模样，莫名开始多余地担心未来教养孩子的问题了。
回过神来之后转而自嘲：确实多余。
楚定音拿出这段时日同顾缘君一起绘制的图纸，轻舒了口气：“终于可以试一试成效了。”
这几张图纸一眼望去大同小异，在构造方面只有些许的不同，是为适配不同体型的将士细心调整设计的。
后院这一方不大的演武场旁的兵器架上，已经将锻造好的兵器摆放整齐了。
此前顾缘君带将士们各展所长赚取军费，其中便有许多擅冶炼锻造者被选拔出来，在训练之余带士兵们练习，如今已经颇有成效。
这些便是他们根据图纸打造而来的。
顾缘君接过图纸，与楚定音一同一一与成品比对，检查这些兵器在构造方面是否有与图纸不相符的瑕疵。
陈九曜看着二人默契的配合，按捺着心中的酸意，眼睫微颤，移开了视线。
“你就这样看着？怪不得……”
追着三人来的陈廷玉恨铁不成钢地啧啧摇头，但话还没说完，便被陈九曜一个警告的眼神封了口。
“别打扰他们做事。”
他声音中的冷意凛然，但其中却好像并没有担心被对方揭露心意的惶恐。
另一边专心比对图纸的顾缘君并未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那个讨人厌的五皇子又来了，她直接将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将一把匈奴制式的重型长柄弧刃大刀递给陈九曜：“殿下你和定音试试看。”
随即便见他眼神柔和地望向她，温声道：“好。”
……这眼神怎的好似比从前多了些什么。
一旁的楚定音也从三把不同重量的兵器中挑选了适合自己的一把。
这兵器名为狼筅，长一丈，器首尖锐如枪头，器身遍布坚硬的枝节，附枝九层，以精铁打造而成。
这种武器正是为克制匈奴的重型大刀而设计的，能抵御其砍削，所以需要九曜以匈奴的兵器来对抗。
“九曜，不必有所顾忌，全力找出破绽，我们才知如何改进。”
陈九曜轻轻颔首，与楚定音默契地交换了目光。
他先按匈奴的习惯以全力砍击对方手中的狼筅，却发现其头部尖利的枝节处并非坚硬质地，所以它虽然较细，他却无处着力，故不能将其砍下。
而对方此时以其直直刺来，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兵器，攻击面极广，他见状立刻重心后移，在倒疾步之后流畅地侧身躲过。
真的打不得，只能躲吗？
但以这狼筅的长度他确实是无法近对方身的，所以并不能直取要害。
他一边灵活应对，一边仔细观察，片刻后突然出其不意地不再攻击对方的兵器，而是用长柄弧刃大刀直直向着对方握着兵器的手而去。
却见楚定音反应不及没有及时将手收回！
陈九曜惊得瞳孔微张，连忙拼尽全力将力收回，臂膀处瞬间传来拉伸的尖锐痛意。
但楚定音的手背还是被刀气擦破，洁白文雅的手上产生了一道突兀的血色红痕。
在一旁见证了这一幕的顾缘君余惊未散，平复了一下浅而急促的呼吸，然后连忙上前轻握他的手腕察看伤势，见刀痕并不深才缓缓舒了口气。
陈九曜亦是疾步上前察看了他的伤势，见无大碍才开口致歉：“抱歉，是我冒进了。”
楚定音摇摇头宽慰道：“没事，九曜你收力很及时，是我自己不够小心，而且只是小伤，你不必放在心上。”
陈九曜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
然后望向正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帕子给他包扎的顾缘君，微微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
默默看着他一边由着她包扎，一边同她分析：“这狼筅重心不够稳，尾部还需加配重，且器身还需加长使匈奴的大刀长度不及，否则他们可能会如殿下一般很快找到手部这个薄弱点。”
而她一边包扎一边默契地接话：
“没错，今日明显可以看到狼筅的攻击力，如此改造之后我们阵前便以狼筅为先锋，以牌盾和长枪组合夹其左右，锐钯大刀接应于后，相为倚靠，必然攻击力极强。”
陈廷玉却不像陈九曜这么君子，直接挤到了顾缘君和楚定音二人中间，没来由地对他关心不已，高声道：“楚司马！你没事吧！”
然后热心地将东西抢过来替他包扎，口中还不停地嘘寒问暖。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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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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