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回来之前给柳木禾打电话，柳木禾做了一大桌菜，顾野吃完回房休息。
早上醒来，顾野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柳木禾在厨房做早餐，看到房门打开，问道：“昨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昨天她买完菜回来，在小区门口看到顾野，到家后过了半个小时顾野才上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想问，但顾野看着累了，她忍到这会儿才说。
顾野整理上衣的手顿了下，坐下来，新鲜出炉的包子冒着热气，她拿起一个，慢悠悠地回道：“相亲对象。”
顾江从报纸里抬起头，在沙发上看过去，“周聿？”
“嗯，您不就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顾野擦了下嘴角的汤汁，又咬了一口。
柳木禾看向顾江，“周令的孙子？那怎么不叫人上来坐坐。”
“他和我一起回来的。”顾野说道。
“你拍的那个宣传片是周聿公司的？”顾江问，眼睛上挑，从老花镜的缝隙里望向顾野。
“嗯。”顾野应道，言简意赅。
顾江笑着摇了摇头，今天的报纸打开了还没看，“这小子。”
柳木禾听得不甚明了，“什么意思啊？囡囡工作的时候和周聿好上了？”
顾江笑道：“什么意思，这么大个公司什么需要周聿去管这点事。这一个多月，那小子没回来吧？”他看着顾野问，一副料到的样子，“他是看上顾野了，跟着你孙女屁股后面跑呢。”
顾江说完，柳木禾一脸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心起来，“那他不会是因为追你才找你干活的吧？”
“瞎说什么”，顾江说道，拿下鼻梁上的老花镜，“自己的孙女你还不相信她的本事。”
“说错了说错了。”柳木禾改过来，她孙女是学导演的，上学时候比赛得的奖杯还在家里放着呢，周聿是有眼光。
顾江“哼”了声，“你少操心年轻人的事，我看那周聿不像是为了感情能做出这种事的。改明儿让人到家里来，”他对顾野说，“我和他爷爷好多年没见了，既然你俩谈恋爱，让他到家里来看看。”
“对，到时候你把人叫过来，我多做几个菜。”柳木禾说道。
顾野吃饱擦干净手，站起来，“改天的。我先去上班。”说完进屋里拿包。
走到玄关，顾江说道：“你妈前两天来了，带了那些。你俩那么多年没见，她可能是想看看你，你要是有空和她见一面。”
置物柜第二个放着两盒干果。柳木禾核桃过敏，家里从来不买这些。她回来就看到了，只是没问。
顾江：“亲缘的事情躲不过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和她聊聊，逃能逃到哪去，总得把话说开了，求个舒坦不是？”
“知道了爷爷。”顾野说道。
顾江叹了口气。
李骏等在楼下，昨天回去后，周聿让人早上把车送过来。
顾野开车去上班，她没想逃，只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朱云。那么久没见，突然冒出来是想干什么。
现实情况是，她还没做好见朱云的心理准备，朱云就找上了她。
接到电话的时候，顾野正在电脑前剪片子，唐嫋点了下午茶上来，她和剪辑丘贺正在说话，边剪边吃。
唐嫋问：“要陪你下去么？”
顾野摇了摇头，“我很快就回来。”
他们约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顾野进去的时候朱云已经到了。
时光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痕迹，波浪形的长发最近应该刚染了色，黑色还没洗过几次，颜色不自然。她的眼角多了两条皱纹，皮肤的状态很好。
小的时候顾野就知道朱云长得漂亮，出门的时候大家说她是小雪团子，他们应该看看朱云，顾野的长相结合了朱云和顾平的优点，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美人胚子。
下午三点，咖啡厅里没什么人，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隔壁桌上，顾野他们坐在阴影里。
朱云：“我给你点了摩卡，下午回去工作得提提神，这一杯咖啡因少，晚上也不会睡不着。”
上面厚厚的奶泡，香味浓郁带甜，顾野喝了口放下杯子，谁也没有先说话，空气中的氛围尴尬而生疏。
朱云露出一抹笑，“听你爷爷说，你开了家工作室，做什么的？”
顾野说道：“什么都做，广告、摄影，需要拍摄之类的工作，最近刚拍了一个宣传片，还在剪。”中间隔了二十年的空白，她解释了一句：“我大学专业学的导演。”
朱云手抓着杯柄，杯壁有点烫，她一只手伸出两只手指捏着杯子上方，喝了一口，笑道：“那能看到很多明星吧？”
顾野笑了下，两手自然垂落一边，在桌子底下搓了搓。
朱云把杯子放回桌面上，“你过得好么？”
“挺好的。”顾野说道，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布。
朱云：“之前加你微信，你爷爷说你在忙，我一直想见见你，这么多年没见..”
“孩子多大了？”顾野打断她，这家店在街角，西斜烤得空气都热了几分，她心里忽地生出一股烦躁。
看她愣了下，顾野补充到：“你后来生了几个孩子，最大的应该今年十八了吧？”
朱云面上出现一丝尴尬，维持了两秒，她回道：“我后来又生了一个，你有个弟弟，叫田光华，今年大二。”
她看了眼顾野，“你叔叔一家挺好的，弟弟也很听话，是大小伙子了，现在在宿城大学读土木工程。”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快，隐隐带着骄傲。
顾野握着边上的水杯，掌心有一丝凉意，她问道：“你这么年过得好么？”
朱云放在桌面的手手交叉合在一起，精心修过的法式美甲甲盖圆润、高贵，她扯出一抹笑，“挺好的，你叔叔对我很好。”
顾野点点头，看着窗外，外卖小哥的车碰到了路人，停下车给人道歉，女人怒目相对，瞪着眼骂人，小女孩拽了下她的袖子，蓝色蕾丝领的丝绸上衣，上面没有一丝皱褶。
顾野看着双手合十，低着头的外卖小哥，心里有点难受，他应该只有二十岁吧？这么年轻，因为什么辍学呢。
顾野从来不点摩卡，她喜欢咖啡原本的味道，有点苦，但豆子长时间熏制过后有绵长的余香。摩卡里的巧克力口感黏腻，有一段时间顾野长痘，皮肤科医生让她戒糖戒奶，她更是再没点过美式之外的咖啡，她有轻微的乳糖不耐受，喝完容易拉肚子。
这个世界可怜的理由有千百种，每一种都得当事人自己受着。
“所以，你为什么想见我？”顾野问。
朱云：“我跟高锦说，他有个姐姐，这么多年没见，我心里挂念着你。”
顾野：“所以约我出来是想看看？”
朱云笑了笑，“是。”
顾野喝了口水，“那你现在看到了，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回去上班。”
“小野”，朱云叫住她，“再坐一会。”
顾野：“还有别的事？”
朱云说道：“你坐。”
顾野没动，站在桌边看着她，朱云犹豫了几秒，把手从桌面上放下来。
“我想跟你借钱。”
“借多少？”顾野问，两个人的姿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三十万。”朱云说，“你叔叔和人合伙承包了个工地，资方拿着钱跑了，他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我想跟你借了周转一下。”
顾野笑了，“我虽然没有承包过工地，但一个盘大概要多少资金我还是了解的，三十万，填窟窿怕是远远不够吧？”最初的嗤笑之后，她神情淡漠，话说下来再冷静不过。
朱云：“我知道不够，你叔叔在想办法，这笔钱只是借了周转一下，他还有别的工程在做，等款回来，我就还给你。”
“这话说了你信么？”顾野问，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说她知道资金链断了对工程的影响有多大，手头的项目能不能做下去还不知道，一个消失了二十年一句交代都没有的人突然出现，何来的信誉。
靠血缘？她花了二十年去想她和朱云的关系，期待过，念过，失望过，心冷过，到最后接受朱云可能不爱她的情况，到现在，没有任何一刻如这般让她如坠冰窖。
她不想再留在这，抬脚往外走。
“他会还的，我会让他还。”朱云拉住她。
“我帮不了。”顾野说道。
朱云：“当年我走的时候没问你爷爷奶奶一分钱，现在你花的，用的，我应该拿回我那一份吧。”
顾野定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的热意，她回过头看向朱云，“你哪来的一份，爸去世的时候，名下的存款你全带走了。”
朱云：“你爷爷奶奶有，你们现在住的房子不是用拆迁款买的么，那套房子那么大，肯定不止剩下这些，你帮我问他们借一下，等你叔叔钱回来了，我很快就还给他，真的。”她言辞急切，原来表现出的高贵荡然无存。
顾野：“那你去问爷爷借。”
顾江不会借给她，顾平在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家里吵吵闹闹，顾野从小是他和柳木禾带大的，朱云没出过一点心力。
朱云：“你帮我借，你帮我和他们说说。”
顾野用尽了力气才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凭什么？”她推开门，穿过马路，朱云在后面喊道：“是你爸先对不起我的。”
顾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电梯往上的时候，她心里的郁气一阵阵往上涌，到了公司她直接进办公室把门锁上，唐嫋在门外想进去。
顾野喊道：“我没事，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她把头埋进胳膊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她一直在等她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二十年，尽管顾野被现实狠狠地拍打过，见到朱云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许的期望。期望她能说点什么，这二十年来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我被你爸伤了心，所以不敢见。
她连借口都帮朱云想好了，但你看，朱云连一点温情都不愿意给她。
积攒了许久的**，心里某个角落的上空黑压压一片，密不透风。第一只靴子落下后她一直等着，当第二只毫不犹豫，清脆落地的时候，云层中闪了一下，大雨倾盆而下。顾野的心空落落的，那刻雨水冲走所有污秽，她放过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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