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容时将双手用刚打来的温水洗净,用锦帕擦干后,才悠悠踱步到屏风后面的病榻前。女仆刚刚将床上的女子浑身的血污擦净,换上了干净的素衣,正要退下。
宋容时看着被褥上的血污皱了皱眉,但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榻前,将手指放到女子的玉腕上。
一开始他就对朝槿说,他的医室只允许他和伤患进,所以此时房内只他二人。
待到此时,夜幕低垂,烛光有些昏暗,他不得不凑近了查看女子。
女子小脸惨白,因为疼痛,额前有汗珠不断冒出,柳眉袅袅,樱唇惨淡,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宋容时愣住,远别的记忆突然又鲜活起来,他伸手将女子额前一缕发丝拨开,果然在那里看见了一颗小痣,正在女子左眉尾下。
是她?怎么会是她!
宋容时急促地站起,有些手足无措,回忆与现今在他脑中不断上演,他已经很久没有情绪失控过了。
记忆中的女子着一身赩炽色宫装,正站在桥头的元宵摊前,捧着一碗元宵等着桥另一头的人……
而如今,她浑身浴血,毫无生机地躺在他面前……
屏气敛息,抛开思绪,他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一粒深色药丸碾碎了喂进女子嘴里,然后开始观察她身上的刀伤。
越看越触目惊心,脸上的划擦伤,头顶的淤起,锁骨上一条极深的砍伤差点就要让她血液喷涌而死,更别提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
他铁青着脸,一一擦洗上药包扎。忙完这些,床边的蜡烛几乎都燃了一半。他没有停留,快步到另一头药房去抓药,然后开始熬药。
折腾了半宿,在宋容时喂她药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了。
“阁主,夜深了,早些休息,那姑娘就交给属下照顾吧。”是晋娘。
“不用,让长烟皓月在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
门外的晋娘吃了闭门羹,只能递给旁边的长烟皓月一个眼神,就退下了。
跟着容时公子这些年,她也明白,阁主一旦答应救治别人,就会尽全力把人治好。好在阁主并不会经常出手,不然像他这样不眠不休,身体也支撑不了多久。
宋容时喂完药,将她缓缓放下。女子的疼痛得到了缓解,眉眼舒展开来。
宋容时就这么盯着她,在蜡烛燃尽前轻唤出声:
“阿婳……”
第二日。
曹莽一早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堆煞神,悄悄紧了紧手里的包袱,他冲正在抿茶的宋容时拱手:
“容时公子,话已经带到,在下要回去复命了。”
宋容时摆手:
“回吧,一路走好。”
“是。”
他飞快地穿过院子,忽略那些站在廊檐底下的黑羽,巴不得脚底乘风离开。
朝槿他们昨晚都互相给对方包扎疗伤过,虽然宋容时没有答应为他们治伤,但好在他昨天废了半夜治疗陌如玉,所以黑羽现在都对宋容时很恭敬。
“宋公子,”朝槿带领黑羽进来给宋容时行跪礼,“陌如玉,她现在可还好?”
宋容时看到他们就莫名心烦,阿婳怎么会成为黑羽?她当初明明被……无论是因黑羽的江湖名声,还是因阿婳现在如此伤重,他都对面前这帮人心存怨气。
是以,语气不善:
“就那样吧。”
“容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朝槿身后的另一个男子出声道。
“掬尘!”朝槿喝退,旁边的绿沈也出手按下他。
掬尘有些悻悻地,他们做黑羽这么久,除了面对阁主,何曾对人这么低微?
宋容时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将茶盏放下,然后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
“昨天你们可是说过,我救她,你们的命就归我,可还算数?”
“当然算数。”
朝槿答道。
“那如果我要你们死呢?”
太师椅上的宋容时笑得浅淡而冷漠。
昨晚他就想过,无论阿婳身上背负过什么,她以后都只能是阿婳,陌如玉已经死了。而要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要么他安排陌如玉假死骗过这群黑羽,要么杀了前来的黑羽,永绝后患。
很显然,后一种更加易行。
黑羽们显然已经预想到了,这下没有人反驳。
“我愿意以性命换陌如玉活下去。”
“我也愿意,这条命你拿走吧,就当我还给陌如玉了。”
“死便死了,希望宋公子说话算话。”
“……”
宋容时凝目望着他们,然后伸出手,一个瓷白的小瓶子躺在他掌心。
“我没兴趣杀人,你们把这药丸吃了,平日无事,但是每隔五日就会毒发一次,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偷偷溜走,或者往外面传递任何消息,我立刻就会让你们毒发。”
“你们想好了,是死,还是被我牵制?”
朝槿站起来接过瓷瓶:
“多谢容时公子,我们想活着见到陌如玉醒过来。”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地将药丸倒出,当即服下。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陌如玉怎么样了吗?”
掬尘最是心急,忍不住又再次问道。
“再过三日,这三日内,莫听,莫看,莫问,除了我的药室,其他地方,任你们去。”宋容时一挥衣袖,“晋娘,将他们安顿下去。”晋娘从门外进来,毕恭毕敬地应。
于是朝槿三人就被安置在了离药室最远的秭归轩。
等晋娘再回神时,宋容时又进了药室。倒是司辰司宴二人,又跑出来打闹了。
司辰凑到她跟前来,贼兮兮地问道:“娘,昨天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呐,怎么大家都很怕他们?”
“来得正好,我正要交代你们,那可是三个杀神,连娘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人家现在在秭归轩,你们都离他们远点,不然小命都不知道怎么交代的。”
“杀神?那他们功夫很好咯!”司宴听着反而来了兴趣。
“你这种小孩子,人家一刀一个。”晋娘恐吓完就拉着他们离开。
“看来我们名声真的挺响的。”掬尘嘴角叼着一根草,慵懒地听着墙角。
“你给我从窗台上下来!”背后的绿沈颇为嫌弃。
“切。”掬尘将草根吐掉,感受身后传来一阵掌风,他一弯腰,然后跳下窗台,将窗框上的草籽扬了一地。
“你找死吗!”绿沈紧接着又一腿踢向他。
“住手!”朝槿推门进来,“看来你们伤都好得挺快啊,这么快就想去练武了?”
“练武先不急,不过大哥,我们真的要一直待在这个虞雾山吗?”
“失踪这么多天,楼里怎么交代?”
朝槿关上门,示意二人关严窗户,然后坐在案前。
再出门,又是暮色西垂。朝槿方迈出秭归轩的门,就看见铺了一层薄雪的石板路上,被人用树枝划出痕迹。
歪歪扭扭的字体与笨拙的图案,原来是几味药草的名字和它们的样子。
是狼牙草和五倍子等治疗刀伤的草药……
整个秭归轩的园子冷清得连小雀都不愿意驻足,但是他仍然能看见一串细小的脚印,想必,留下它的就是刚刚在园外的那两个小孩之一吧。
他冷峻的表情逐渐消融,多年杀手,怎能不知何种草药能治伤,但,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奇怪的暖意。
莫名的,他没有从石板上踏过,而是飞身跳过,去了外面寻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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