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恍惚间,晏清竹心脏如此迫切跳动着,连目光都在震颤。听见那人再一次唤着自己的名,犹如记忆深处狰狞的痼疾袒露于天光之下,好似只有将所有的苦楚不堪撕裂开,才能得到面前这位人的怜悯与恩惠。

“晏清竹?”洛木注视着她,见这人并没有什么动静,便再叫她一遍。

晏清竹霎时一抖动,恍然才回了神。

“啊……抱歉。”晏清竹慌乱扫了几眼,目光又重新落在洛木身上,“许久没听你这么喊了,有些不太习惯。”

二十岁的洛木才意识到,如今像这样好好说话,还是在高中时期的百日誓师,那个炙热又混有蝉鸣的夏日。爬满紫藤的实验楼,与凉风作伴的绿化长廊。两个姑娘坐在长廊边的拘谨对话,成了高中时期最后的落款。

“怎么突然又回来,来回一趟挺麻烦的吧。”洛木将菇类洗净,语气像是与普通朋友聊日常,并没有任何见外。

可只有洛木自己知道,若自己都不承认,那自责与悔恨便如匕首一点一滴割裂自己的理智。

“怕晏语不好好吃饭,不好好吃药,想着这几周监督她。”晏清竹叹了一口气,洛木听出来了,说到底,那人心里想着的还是自己的妹妹。

那人从不为自己考虑,至少留一点心思也好。

可是晏清竹没有。

“一百多公里来回跑,也挺辛苦的。”洛木垂眸喃喃道,用抹布清理桌面上的污渍,语气轻缓。

而晏清竹缓缓靠在椅背上,抬眼凝视着水晶吊灯,泛起朦胧的光圈。

“习惯了。”晏清竹疲惫地吐出这句话。睫毛颤颤,又闭上眼,掩去锋利,仅仅是流露出一种平静。

洛木点点头,随后专注于面前的熬鸡汤工程。

将所有的材料放入炖盅中,后面便等时间慢慢蒸炖。洛木用毛巾擦了擦手,抬眼间才意识到那人至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自己。

“客人来,不泡杯茶吗?”洛木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打趣道。

晏清竹也随之笑了声,点着头。走向客厅,习惯性从茶几抽屉中拿出一盒茶叶。

洛木将厨房卫生收拾好后,才走到客厅沙发边,凝视晏清竹沏茶手法,比起两年前真的进步许多。

随即一眼便注视到了茶叶的包装品牌,熟悉的品牌名称不禁让洛木内心一颤。

“潺?”洛木眉头一皱,混着疑惑问道。

茶品名称只有一个字:潺。

“怎么了?”晏清竹双目轻垂,白皙修长的指节握着茶碗,随后解释道:“之前合作商送的。我并没有多注意。”

“没什么,只是我父亲公司的产品罢了。”洛木打量着茶叶分装,没有想到会在凌阳见到父亲的产品。从来不了解家中企业的洛木,还以为只有在楚江自产自销。产业做大做强,洛木却什么都不知。

这几年来,洛木极力找寻关于潺公司的有关信息,可都无疾而终。只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林起云,才得知公司信息一二。

“是吗,未来的茶叶继承人?”晏清竹嘴角轻撇,似笑非笑。凛冽的双目打量面前这人。又将泡好的茶杯递到洛木面前。

恍惚间,脑海中浮出一个词:企业联姻。

“我可不是。”洛木并不觉得这是个玩笑,反而一脸严肃。难言之隐自然可以永远烂在肚里,可洛木不能不对自己坦白。而面前晏清竹,洛木却有种推心置腹的信任,恨不得连同自己的生命也一起吐出来。

洛木凝视清澈的茶水,语气轻缓:“你知道为什么要叫‘潺’吗?”

晏清竹继续沏茶:“潺湲如可即,欲问芦蒋声。”

洛木听闻这人的回答,不禁笑了声。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些。

“本来应该叫做孱,可查了意思后,我父亲觉得不吉利,所以改叫成潺。”洛木轻抿一口茶,在口中又苦又涩,便是这茶的特色。

一般的茶水经过几次冲泡就失了茶味,而“潺”茶却是第一口苦涩,经过反复冲泡,才能逐渐感受到茶本身的回甘与香醇。正是验证了“潺”字。

“可当初我父亲其实并不懂这两个字的发音与意思。”洛木轻叹一声,“他只看到了右半部分。”

“多子。”晏清竹还没有反应过来,洛木话音刚落,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还有一个养子,所以什么家族重任也落不到我身上。”

洛木对于这命定的犹如戏剧般的结局,也曾痛苦挣扎,但最后不过是将自己撕裂得伤痕累累。

空旷的客厅内,唯有两人沏茶饮茶。霎那间洛木才回忆起当初十七岁时也同那人在楚江沏茶畅谈,只不过失了当初十七岁时那份憧憬,如今两人之间的隔阂是源于洛木而起。

“清竹。”许久,洛木再一次唤她。

晏清竹抬眼,目光若如融化末冬的积雪,带来春的气息。

“如果我说……我说如果……”

洛木恨不得将想说的话嚼碎,将那漂泊的意识转换成浅显的语言。只是洛木不善表达,不知如何向面前这人说明自己的想法。

洛木想赌一次,想做那个挑战命定殊途的赌徒。

晏清竹握着茶杯的指尖微颤,眸中倒映着洛木的面容。她曾经想问的所有问题好似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我说,如果我会让你变得不幸,你还会选择我吗?”洛木语气微弱,犹如来自虚无的深渊,一声渴求的回音。

两年,那是无数深夜折磨着洛木的沉疴痼疾,如今是洛木选择将其袒露在天光之下,将溃疡重新揭开,重新原形毕露。

“我本身就信命数,若这条路是艰难的,我也认了。”洛木混着鼻音,不忍凝视面前的晏清竹。

可偏偏就是有一人出现在洛木的生命中,费劲心思了解她的一点一滴。会讲不好笑的笑话,会一起在陌生的城市欣赏本就没意义的烟花。理解洛木陷入自我挣扎后苟活的呼吸,在她莫名其妙疏远后心甘情愿接受,却从不诋毁她半句。

那人愿意在洛木昏暗、麻木与愚昧的生命中,作她发光发亮的太阳。

洛木双目盈盈,一滴泪悬在眼眶中,随即划过脸颊,掉入杯中。

“从小身边人说我心狠,我都认了。”

“可我那时听闻,我竟然可能会狠到会伤害你的程度。可若是你要替我承担一切,我是不愿的。”

洛木将头转向一旁,指节抹去挂在脸上的泪。眼角泛着红,睫毛微颤,强烈的哭腔抑制不住情绪的翻涌:“我以为只要晏清竹的生活里没有洛木,她就不需要替洛木挡下那些不必要的苦楚。”

“晏清竹,你恨我吧。”洛木弯下身,用手遮住委屈得狰狞的面容。

断崖式般的分别,所有答案在两年后才得以知晓。洛木无声,晏清竹也无声。洛木不知怎么面对晏清竹,不忍询问她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恍惚间,洛木被拥入怀中,细腻的苦橙叶香弥散在鼻尖。晏清竹一手将她搂在怀中,一手轻抚洛木的秀发。清晰的下颚抵在洛木耳边,低语一声,犹如令人酥麻沉醉的酒精,却足以让洛木所有的理智溃不成军。

那一句话足以剥夺洛木理性与尊严,可又赐予如鸟群盘旋于苍穹的,难以言喻的释然。

晏清竹垂眼:“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她其实都知道。

她说,她都知道。

“你……真的……”洛木将头埋在晏清竹的怀中,霎时所有情绪犹如洪水猛兽,将洛木的尊严瓦解得支离破碎。

原来,晏清竹附和着她,一直都是这样。

“你对你的所相信有着执迷,我从不怀疑。”

晏清竹目光如细夜的那抹残月,跳进晚秋的山色。将一个破碎的、失去心魂的可怜人拼凑起来,告诉着她不必否认对信仰的执念。

怀中微微颤抖的洛木低声抽泣,不忍将那些失去和遗忘的东西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

“可是洛木,我一点都不怕。”晏清竹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恒古的巨石沉重地砸在洛木的心上。

“我只想要你。”晏清竹嘴角一颤,终于吐出了本应该在十七岁说出来的话。

洛木一怔,受到呼吸霎时停顿。

我只想要你。

晏清竹低头便嗅到了久违的木质香,缓缓后调是茉莉的芬芳。那一瞬间,犹如她们还是十七岁,还能在夕阳西下之时一起归家。

挚爱二字,晏清竹迟迟止于唇边,默念万千。

“可你是自由的。”

晏清竹抬头望向窗边,白鸟蓬松的羽毛穿过风的阻力,飞往更高的方向。她将怀中的洛木缓缓松开,面对着洛木充满悲悯的双眸,清澈而坚韧,晏清竹决定不再说那句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话。

她不想用爱束缚住洛木。

“你想去哪,便去哪。”晏清竹浅笑道,语气平淡如水:“告诉我也好,不告诉我也好。”

“你若想见我,就打个电话给我。若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打扰你。”

晏清竹嘴角微抬,目光中像是遮挡住所有汹涌的浪涛与未知的恐慌。只要晏清竹在,洛木便无需任何畏惧与惶恐。

“晏清竹,为什么……”洛木双眸震颤着,原来从头到尾自欺欺人的,是洛木自己。

晏清竹浅笑,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那一吻短促又潦草,犹如注定愁绪的生活中尝过甜头的隐忍。那种妄念,胜似沉睡在一条唤为世俗的长河中,终抬眼望到星光,不再置身于黑夜之中。

这世间混沌,终有一人能扰乱得了她的情愫。

洛木嗡嗡的耳鸣中掺杂心脏的震颤,拨弄着最后的理智。

唯有爱,晏清竹不言半字。

“因为我告诉神明,洛木永远都要先成为她自己。”

她应该先成为她自己。

诗句来源:潺湲如可即,欲问芦蒋声。

——《黑山访址二首(甲申重游)其一》王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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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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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君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