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哥打声招呼后,洛木便注意到晏清竹的神色异常疲倦。可沐浴后的晏清竹但偏不回房,来到客厅沙发边,一轱辘靠在正在看书的洛木肩上。
“要是太累就早点休息。”洛木将书反扣在一边,揉了揉她的脸。
可洛木霎时皱起眉,格外烫手。
“头疼。”晏清竹声音打成结,迷迷糊糊道。
洛木顿时起身,双手捧住晏清竹的脸来回试温,确实和平常体温差距过大。可晏清竹呆愣注视她,目光润泽,泛起还未清醒的泪光。
“这几天凌阳温差大,怕是下车的时候吹到风了。”
吹到风,在楚江话里指的是发寒着凉。可晏清竹傻愣愣笑道,毫无防备:“谁下车不吹风啊木子姐……”
洛木正要从医药箱中取体温计,却被晏清竹拉住手腕。
“你再不放开,就要烧成傻子了,我看到时候谁要你。”她看着面前这红润润的脸,倒是有点想笑。
晏清竹眼神迷离,却很认真说道:“你呗。”
洛木无语,吸了一口气,随后将声线提高:“谁是宇宙超级无敌霹雳啪啦战神啊?”
“我!”晏清竹将握住洛木腕的手瞬间放开,举得很高。
几秒后,晏清竹却被自己笑到。
洛木憋着声,幸好不是烧坏脑子,只是爱装。
这演技也太拙劣了。
好不容易将这傻子哄到床上,洛木将水银体温计照着光线反转,碎碎念道:“是低烧。”
洛木将屋内光源关闭,只留有一盏暖黄的浮雕盏灯。而同在床头柜上的还有泡好冲剂颗粒的玻璃杯。
“热。”晏清竹裹着被,反倒是往里钻。
“我还以为你会踹开。”洛木笑道,坐在床头,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我很乖,”晏清竹露出半个脑袋,很浓重的鼻音:“小时候晏语生病老踢被子,我都想拿个绳绑起来。”
“嗯,你超乖,给你大红花。”洛木揉了揉她的眉心,却一股酸涩占据情绪。
曾经的晏清竹不过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就要一个人照顾妹妹。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木子姐。”晏清竹声音逐渐消弱,犹如小心试探的孩子。
“嗯。”洛木回应道。
晏清竹探出头,换了个气:“我爸妈离婚的第三年,有一次我生日,就连我自己都忘了。”
朦胧的暖光勾勒出彼此的轮廓,好似距离逼近,彼此间都藏不住秘密。
人在头脑混沌,最为脆弱的时候,早就将算计叛逆抛出脑后。只想放下所有身段,轻易向爱人吐露长久缄默的痛苦。
“那一天晏语不认真看路,回来的路上摔得浑身都是伤,被我训了一顿。”晏清竹嘴角露出一丝笑,从被窝中伸出手,指节勾在洛木的小拇指上。
晏清竹回想曾经哭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晏语,顿时笑出声。
“后来我才知道,她偷偷用零花钱买了块小蛋糕。”晏清竹咳嗽了几声,平躺注视天花板。
洛木认真听着她的碎碎念,倒也能回想起此番场景。
“这傻子被人骗了,那蛋糕一点都不新鲜,一股塑料味。”晏清竹头脑疼得发涨,却总是停不住勾起过往。
那天晏语小心翼翼用刀叉摆弄着摔得歪歪扭扭的蛋糕,大致还能恢复形状,就在蛋糕上插了十三根蜡烛。
晏清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用打火机。外焰点燃芯线,清冷的屋子燃起一丝温度。烛光摇曳,透过几丝光晕,晏清竹看到妹妹的眼中,好似多了几分喜悦。
清澈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她问我,许的愿望是什么。”晏清竹睫毛颤颤,翻了个身,与洛木对视。
洛木注意到了,晏清竹的目光露出一丝怜气。
“我说,希望晏语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
洛木回想起,当初在凌阳寺庙中,晏清竹也是这样许的愿。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晏清竹的愿望里,从来没有晏清竹。
“可是,”晏清竹霎时起身,即便是头晕目眩,她也握住洛木的手,犹如犯错的孩子,祈求洛木的垂怜。
强烈的疲倦感使她声线虚弱,好似极力解释道:“那天我并没有许愿。”
“我……我就问了一个问题。”
晏清竹磕磕绊绊,宛若做了一件不可赦免的错事,面对斥责,小心翼翼组织语言,想要将所有话都吐出来。
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比划出的一小段距离,心脏犹如攥紧的拳头,狠狠揪在一起。
好似奋力想要抓住渺小的解释机会。
“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
她的声音仿佛注定悲凉,没有腔调,留有的是微乎其微的颤音。
“我、可不可以、不当姐姐了……”
好似这个问题很简单。
简单到,十三岁的晏清竹与二十岁的晏清竹,答案是相同的。
没有人,也不会有人告诉她是否有正确答案。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塑料味的蛋糕晏清竹再也没有吃过,也知道对着蛋糕许愿发问都是得不到回应。
好像姐姐只能做姐姐,不可以懦弱,不可以低头。
二十岁的晏清竹再谈起此事,眼眶中没有一丝泪。可十三岁的晏清竹,满目都是委屈。
或许是因为岁月过于残忍,让她在难眠的夜里无数次将苦楚咀嚼,直到索然无味,才能放下片刻。
“木子姐。”
“姐姐。”
晏清竹混有颤音,缓缓勾住洛木的脖颈,滚烫的皮肤都难言心底的酸涩。
洛木轻嗯了声,指腹碰触玻璃杯的冲剂药,感到温度不太烫后递在晏清竹面前。晏清竹愣了愣,没有说话,乖乖地一点一点喝完。
“在呢。”当空杯又递回到洛木的手中,洛木嘴角微抬,用指腹为她擦去嘴角的药渍。
洛木不敢细想,幼时生病的晏清竹,又是怎么自己扛过去的。
待帮晏清竹重新躺下,洛木起身掖了被子,将盏灯的光调到最低档。
“姐姐,”晏清竹喃喃道,倒显得神经错乱:“你好美。”
“说屁话。”洛木倒是被折腾了一晚上,力度轻微掐着她的脸。
“木子姐能不能唱歌给我听?”晏清竹尾音放软,指节依然勾住洛木的拇指:“我想听木子姐说楚江话。”
晏清竹在楚江长大,总觉得楚江人说话绵软,细腻柔和。可自己只听得懂不会说,也说不出那种韵味。
洛木起身,又趴在床头,这足以能和晏清竹平视。她揉揉晏清竹的额头,细声温柔道:“那唱完,就要睡觉觉了。”
晏清竹倒显得听话:“嗯。”
洛木一手被晏清竹紧紧牵着,另一只手学着曾经阿嬷哄睡的样子,轻飘飘拍打在那人身上。
洛木简单哼唱着小时候的歌谣:“天黑黑,要下雨……”
童年的歌从没有标准的要求,好像注定会活在记忆中。
安静的卧室里缓缓泛起一丝婉转的、细腻的曲调。
洛木依稀记得,楚江每到潮湿的回南天,满墙壁都会挂水珠。只是记忆中那些雨跟凌阳的雨好似没有太多差别。
若真要说,那应该记忆中家乡的雨打湿了裤脚,比较不容易干。
那时候的浓雾蒙蒙,很适合道别。
“阿公啊举锄头,欲掘芋。”
洛木以为是一时的潮湿,没想到会成为一辈子的潮湿。唢呐响起,奏乐迎灵,游行队披麻戴孝,细雨打湿发梢。新鞋沾染上泥水,冷得直发颤。
而路过的村厝红联高挂,血亲欢聚一堂。
记忆中洛木走在人群的最末端,频频回头望向袅袅青烟,村民说把她生前用的床垫被褥烧给她,她在那端便不会觉得害怕。
那时候洛木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可就算没有人告诉洛木,她也知道。
那个唱童谣哄她睡觉的老太不会再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洛木早就忘了歌谣是怎么唱的。只是靠熟悉的旋律来回反复念唱仅剩的歌词。
暖黄灯光在昏暗的卧室中显得温馨柔和,洛木的目光落在彼此相勾的指节上。
不禁偷笑了一声。
抬眼又看向晏清竹,长翘的睫毛随着细小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犹如坠入软绵绵的云雾中,紧绷的神态舒缓,形成最柔和的模样。
洛木再次起身,又小心翼翼掖了掖被子。趁她熟睡,偷偷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吻。
可洛木并没有着急离开,反倒是趴在床边,指尖轻轻点触晏清竹的鼻尖。
顿时低头将脸埋着,偷笑了几声。
只是笑自己太过年轻,张狂与张扬早就分不清。
当她独自一人面对晏长德,明确说出自己不能答应时,晏长德故作刁难,倒像是紧紧将这问题揪着不放。
“现在不能做她的心腹,之后可以吗?”
洛木抬眼,目光从未有过怯懦:“我能向您承诺,我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那你有没有想过,”晏长德竟为这年少轻狂有些发笑:“如果她那时身边有人了呢?”
“不会的,因为没有人比我,”洛木平和冷淡道,可言语中却不服软:“还懂得她想要什么。”
偌大的卧室唯有几丝微光占据,洛木反勾了勾手指,将彼此掌心扣合,指腹在晏清竹的指节摩挲。
她一只手撑着下颚,自顾自呢喃道:“我怎么会没想过呢。”
“我……”
洛木迟钝了几秒,慢悠悠抬起长睫:“怎么可能不会怕呢。”
若是真到了那时候,晏清竹的身边又多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洛木又要以什么身份面对晏清竹。
她真的能做到和普通朋友一样祝福晏清竹吗。
未必吧。
“阿竹,谢谢你。”
洛木回忆起曾经窘迫的种种,忍不住笑道:“这么努力将我留在你身边。”
她的生命中本就是太多过客匆匆忙忙停留后远去,此后再难并肩。
可这个蠢蛋,会讲不好笑的笑话,幼稚得像小孩样怄气。又会挖空心思研究爱人的一点一滴,小心收藏着每一寸的欢喜。
晏清竹,和别人不一样。
可重逢二字,太过于奢侈。
“高中时期你和宋晨曦联合搞我的那场相遇,换做别人,我早生气了。”
现在想起,还倒觉得晏清竹这傻子一点都没有演技。
“阿竹,洛木一点都不好。”
洛木垂眸,嗅到一丝沉稳的苦橙叶香。指尖缠绕在晏清竹的秀发几圈。
窗外月色轻薄,足够可以再做一个美若虚幻的梦境。
“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后悔吗?”
“天黑黑,要下雨。阿公啊举锄头,欲掘芋。”——取自闽南歌谣《天黑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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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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