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午夜的天空像是被破布袋子套的严严实实,半点光亮也舍不得留给世人。
王府庭院中的老树被风吹的直颤,乌鸦却是不怕,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底下的庭院。
小世子燕游睡眼惺忪,隐约间,他被抱上了什么地方,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颠簸。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已成了乡间一小儿郎。
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池言,他的阿言很胆小,却也单纯的很。为什么呢?因为,燕游明明只是将他护在身后那么一次,他就对他那样的好,甚至于后来的死心塌地。
燕游那天照常走在捉鱼回家的路上,见到了池言被一群小混混欺负,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正气无比,他将池言护了下来。
燕游转过头来看那被欺负却一声不吭的人,在心里吹了声口哨,白白净净的,真好看。
“还不走?”
池言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冷不丁的,露出了笑,“哥哥,真好。”
燕游闻言身体顿了顿,伸手捏了捏池言的脸,“别乱叫哥哥。”
燕游看着面前小小的一个白团子,不知为什么,内心止不住的雀跃。
自那以后,燕游身边便多了一只白白的小团子。
他们会一起捉鱼,燕游会看着浑身被淋湿的池言哈哈大笑,最后却被池言微红的眼眶打败,灰溜溜的将他抱起,搂在怀里哄,池言总会被燕游哄得开心,最后笑的眼睛亮亮的。
时不时的,燕游会教池言写字,燕游先是悠哉悠哉的展示完这个字长什么样,然后再让池言照着描,他喜欢看池言认真的模样,哪怕是池言白净的面庞此时被墨水搞成了小花猫。
池言束发那年,燕游将他按在木椅上,面带笑意的为他梳理着发丝。
“阿言快要长大了,阿言长大了,嫁给哥哥可好?”明明是两个少年,但这样的话却不突兀,大概是镜中那面庞过于漂亮。
池言瞧着为他理发的燕游,那满含笑意的桃花眼他这时竟是不敢直视。
他轻轻地扯了扯燕游的衣角,燕游自然地弯下腰,猝不及防的,唇上便覆上了一片温热。
燕游搂上池言瘦削的腰身,向前走了几步,原本将要束好的青丝此时尽数散落,池言被燕游抵在木桌沿,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燕游的给予。
燕游衔着那温软,细细的摩擦,咬弄,像是得了新奇的玩具,怎么也不撒嘴。池言却是受不住了,抵在燕游肩膀上的手推了推,却无济于事。燕游修长的手握住了池言,与他十指相扣,直到池言憋红了脸,这才放开他。
燕游抱着软了身子的池言,心中满是欢喜。
可命运似乎和这对少年开了个玩笑,自此他们颠沛流离。
那天晚上,将他与母亲丢弃的男人找了过来,一言不发,直接将他带走。
那时,燕游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与无能,他双手被捆绑,嘴被堵住。拼命的回头张望,看着那个削瘦的身影酿酿呛呛的的在这段满是污泥的路上跑着,不稳的身形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如是几次,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
阿言,等我,好不好,等我变得厉害了,我就把那个男人杀了,将你带回去,咱们成亲,好不好?
......
黄粱美梦终会悠悠转醒,燕游被这天光刺的不适,慢慢睁开了眼。
阿言?
这个名字太过久远,让他有些怔愣。他确实杀了他的父亲,现在王府便是他的天下。他回去找过阿言,但那里早已荒无人烟,没了人迹。
他疯了一样四处寻找,最终却得到了个杀人抢财的说法。燕游双目赤红的坐在曾经他为阿言理发的木椅上,眼眶干涩,却什么也流不出来。
在那个家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他将阿言唯有的几件破布衣服带了回去。谁也不知道他将这衣服放在了哪里。
京里总有流言,燕王得了失心疯,夜夜在房中怒吼,究其原因,竟是为了个乡野女子。落了榜的穷酸书生们更是以此为乐,写了不少艳词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这天,细碎悦耳的铃铛声自刚进城门的轿子上响起,引得无数人侧目。
大概是这京城繁华太过,一双修长白嫩的手将这帘子挑开,灵动的眼睛窥视着这一片繁华。再往里看,只见一身浅蓝色长袍的男子静坐着,纵是如此素净的打扮,也遮不住那美到妖冶的面庞。
“言哥哥,快来看看啊,好生热闹,我以前可是从未看过呢!”
池言抬眼淡淡一扫,伸手将柳锦的手拿开。
“仔细着点。”淡淡的一句话,让柳锦失了笑脸。想起自己将要去的地方,一张小脸皱的跟个包子一样。
池言不由的笑出了声,像是山上冷冽的清泉,听着让人喜欢。
轿子路过一家“青竹苑”,直直的向那后门走去。
池言呆愣的看着面前的景象,自从他离开那个村子,被人买到这来,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此时却不由他细想,几个壮汉粗鲁的掀起帘子,攥着他们的臂弯,直直的将他们拉了下来。
池言一声不吭,背脊却挺得笔直。他甩开那人的手,径直走了进去,眼中是惯有的冷漠。
“装什么装,还不是个倌儿!”
一句话,让池言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透明。
京里又有流言,青竹苑来了个顶美的的倌儿,今晚就要开始接客,那些流连烟花之地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青竹苑里,一股暗香在空中浮动。小馆不似女子那样柔软,却也是别有滋味。三千青丝用玉簪挽起,滑落的几缕发丝更添了些许的魅惑。
烟油被这景象弄得皱眉,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我的燕王,你整天只待在家都快要发霉了,不如跟我出来快活快活!”燕平说完不等燕游回话,使劲推着他进了青竹苑。
燕游不喜这样的地方,兀自找了个地方做了下来。也不张望,只是喝酒。
没过一会儿,那正中心的台子上便缓缓走上了一道素白的身影。
那人体态修长,如青竹挺拔,却瘦削的很。燕游醉眼朦胧,恍然间以为是故人。踉跄这就要往台上走。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衣摆,可在他们分开的年数已经够多的了,池言心中的阿游还是当初少年人的阿游,燕游经历了太多杀伐,眉宇间早已不再青涩,池言看到的只是一个浪荡子,他努力地躲着燕游的手,最终却无济于事。
燕游扯着池言的下摆,直接将他拉了下来。因为醉的昏沉他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池言。
池言脸色白了大半,连带着眉心点的那颗红痣愈发娇艳。
他扭头看向妈妈,却见她只是畏畏缩缩,不敢言语。那一刻,池言知道,他彻底落入了泥潭。
燕游醉的糊涂,脑中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感,他将池言打横抱起,不顾怀里的挣扎,将他带回了王府。
那一夜,两个故人,一人满心欢喜,一人如坠地狱。
燕游喝得太多了,他丝毫没有顾及到身下人,而池言受了多年的罪,自然也是不会叫苦。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久别重逢,落在池言眼中,却是无尽的苍凉与无奈。
“阿言,阿言,告诉我,你怎么到那去了,是谁干的,告诉我......”
后来,池言知道了,这就是他的阿游,他的哥哥。
可是,他的哥哥问他“他怎么到哪里去了?”
他该怎么告诉他?
他该说,在他走后,家中就来了群劫匪,将家中搜刮的一干二净,他饿的不撑了,晕死在路边,因为这副皮囊,被妈妈捡了去,开始接客了吗?
他让他怎么说?
阿游现在是王爷,是大人物啊......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留下诟病呢?
池言想,他其实不贪心的,他只是想和阿游哥哥待一会儿。
那天晚上,燕游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
但是他的小团子回来了。
他们过得很快乐,一如燕游梦中所想。
一天晚上,燕游将池言拉到木椅上坐下,再次给他梳起了头。池言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抹胭脂气勾人的很,却是怎么洗也洗不净,像他的身子,怎么洗也洗不净......
燕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俯身看着池言,却发现池言的眼眶红红的,连忙将梳子放下,捧起他的脸,“怎么了?”
池言不愿多说,只是牵着燕游的手放到自己的腰身,吻住了燕游,吻的很用力,像是要将以后的一起讨来。
今晚的池言很主动,燕游虽然有心想问,却也只想等明天再说。
又是一年的午夜,乌鸦黑溜溜的眼盯着缓缓靠近池塘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水没过了池言的身躯。
好冷啊,池言想。
燕游在睡梦中不安的动了动,想伸手搂住旁边的人,却搂了个空。
他立即坐起,看着空荡的房间,无尽的恐惧感将他淹没,他开始没命的找。
明明太阳还没出来,燕王府就已经灯火大亮,嘈杂的人声,绝望的怒吼,以及寒潭下那早已没了呼吸的尸体,在太阳出来时,都得以窥见天光。
燕游失魂落魄的看着面前的尸体,明明昨天晚上......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他们还......
再后来,燕王大婚了。
据说,娶的是个小馆。
一时间,京城谣言四起,都说燕王疯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燕游确实疯了,彻底疯了。
红蜡在那儿燃烧着,映着房间内诡异的场景。
燕游像是没看到尸体上连胭脂都遮不住的斑痕,柔情满满的注视着池言。
“傻子,本王何时在意过那些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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