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这就是狮鹫军的大帅?”乌纳罕取下头巾,揩了把额际的汗水。

阿勒钦垂头端详着被他一记手刀敲晕的赵天禹,说:“是他。”

这就是击败敖噶将军的中原人么?可他看起来是那样弱小,因纵欲过度之故,面庞虚浮微肿,哪里像拿得动刀的?

乌纳罕环顾四周,发现帅帐里面陈设奢华浮夸,就连床榻也是镂金错彩,好不雅致。他压低声音说:“世子,此地不宜久留,尽早动手。”

阿勒钦掂了掂佩刀,放到赵天禹脖颈旁比了一下,缓缓道:“杀了他倒简单。”

乌纳罕催促:“那世子为何不赶快动手?这是最好的机会,莫要错失良机!”

阿勒钦脸上高深莫测,乌纳罕发现近来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外表上阿勒钦仍然是原来那个桀骜不驯年轻世子,可他的眼神在慢慢地发生变化,变得凶狠陌生,隐隐地又像是藏着一些更为深刻的东西。乌纳罕忽然有一种预感,终有一天,当胜利的火光照亮了伟大的若尔沁草原,照亮了世子的眼睛,将有一头恶狼从他乌黑色的瞳仁里扑出来。

这才是未来的血狼王啊。

忽然角落的架子翻倒了,佩刀终于出鞘,抵在了女人的下巴上。

乌纳罕只能看见阿勒钦身影一闪,几个呼吸间便将女人压倒在地,不得不感叹了句好身法。

那是一个水灵秀气的中原女人,穿着淡紫色的纱衣,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不知躲了多久。她能自由出入帅帐,很有可能是赵天禹身边伺候的婢女。

“你叫什么名字?”阿勒钦冷冷地问。

问出口后,发觉自己说的仍是依木语,于是换用生涩的中原话又问了一遍。

“……奴、奴叫小纤。”

小纤惊恐地流着泪,觉得眼前这两个男人比那郊外的野兽还要可怖。和中原的男人相比,他们是那么的高,身形伟岸,手臂肌肉如同盘虬巨龙,还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大人、大人饶命啊……”

她身体抖得太厉害,因为太害怕,情绪似乎有些崩溃了,不由自主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乌纳罕眉心紧拧,用膝盖将她压在地上,低声说:“老实点!”

他又抬头看向阿勒钦:“世子,这女人没什么用,我看不如杀了。”

“杀了她?”阿勒钦垂眼看了看小纤,小纤立即疯狂地摇头,“杀了她又有何用?”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们好不容易潜入敌营,不正是为了那死去的三千狼军复仇么?”乌纳罕眉目冷厉,杀戮的快感几乎要从胸腔里涌出来,“中原的狗杂种敢杀我们的女人,我们自然也可以杀他们的女人!”他抚摸着小纤粉白的脸,感慨道:“中原的女人生得实在是美啊,世子,依我看,我们杀这一个还不够,要杀更多!还有那混账——”

乌纳罕急促起身,提着赵天禹的衣领把他往地上扔。原来赵天禹早就醒了,缩着身子不敢动,直到这时才晓得害怕,哆嗦着求饶。乌纳罕一脚踩在他头上:“——狗娘生养的混账玩意儿!敢辱我狼军,信不信我把你的头割下来沾酒吃?”

“住口!”阿勒钦低吼,“乌纳罕,今天这两个人,我们一个都不能动!”

“世子,为什么?”乌纳罕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勒钦殿下!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不想为我狼军报仇,杀了他们泄愤么?”

“乌纳罕,冷静点。”

阿勒钦以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力度抓住他的手臂,乌纳罕的怒气忽然被浇灭了。他克制住想要一脚把赵天禹的头骨踩碎的冲动,收回了脚。

乌纳罕抬起眼睛,对上阿勒钦忽然安静下来的目光:“世子,你在犹豫,是我看错你了,不要忘了,你可是未来的血狼王!”

“乌纳罕,你以为我是懦夫么?”阿勒钦眼底映出夕阳般的猩红之色,“你以为,我空有世子的尊称,却见不了血,杀不了人,不配当我父王的儿子?”

乌纳罕低下头来:“臣……不敢。”他忽然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臣只是希望世子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殿下,动手吧!”

阿勒钦垂眼默默地看着他。

或许他们同时想到了过去。那个时候乌纳罕在王帐里边当侍卫,负责保护比他小两岁的世子。依木族的规矩不如中原多,血狼王不在的时候,乌纳罕经常带着世子出去打马球,骑射,狩猎,他们曾骑着马奔跑在烈日下,跨过广袤的草原,跨过河流,跨过山川,穿越沙尘与风暴,直至日暮西沉,筋疲力竭地从马上摔下来,躺倒在草地上看那漫天星辰。

私心里,乌纳罕将阿勒钦看作弟弟。他希望自己的弟弟未来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我不会动手,”然而阿勒钦辜负了乌纳罕的期待,轻轻摇了下头,“乌纳罕,我明白你的意思。父王说,要想当依木族的英雄,这辈子亲手杀的第一个人至关重要。乌纳罕,你上过战场,你可还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人?”

乌纳罕身躯一颤,浑身的血液彻底凉了:“记得……是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阿勒钦轻声问。

“凛光部落里的一个女奴,听说只有十八岁,”乌纳罕低声说,“那时凛光部落出兵挑衅柔月部落,我奉血狼王之命前去将凛光长老处决,所有的奴隶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只有那个小小的奴隶拼死也要挡在凛光长老面前,苦苦哀求着我说,凛光长老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她来说就像父亲一样,女奴还说,愿意替代凛光长老赴死。”

“你处决了她?是吗?”阿勒钦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乌纳罕不由自主握紧双拳:“我不能违抗王命,亲手解决了她,之后的事,世子应该也知道。”

阿勒钦点了点头。

凛光长老最终在黄昏来临被活活烧死了,他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部族,人人闻之战栗。血狼王要通过这种手段震慑各大贵族,胆敢谋逆之人,是要遭受天谴的。

“你奉的是王命,可你杀了同族的女人,心里不好受吧?”

乌纳罕坚定道:“我是狼军的战士,只知道执行命令。如果王命要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说完,他看了一眼小纤。小纤抖得更厉害了。

阿勒钦笑了笑:“乌纳罕,你是真正的英雄,虽然缺乏仁慈之心,但恰好是狼军需要的英雄——而我不同。”

乌纳罕面露不解。

“我是世子,生来的使命是保护族人们的安危,不可再像从前一样莽撞了,父王说,这辈子亲手杀的第一个人至关重要,如果今日我在这里杀了狮鹫军的大帅,一定也能称得上是一次壮举,”阿勒钦面容沉凝,低头看着手里的佩刀,仍是摇了摇头,“但我们之所以让宝刀沾满鲜血,并非因为一时快意为之,而是为了我们的族人以后不再流血,我们的女人不再被捉去中原人的帐篷里当肮脏的贱奴,为了我们的国土不再被人进犯,我们的狼图腾能烙印在每一个族人的心中。”

他看了一眼赵天禹,抓着他的发髻提起来估了估斤两,仍是摇头:“这混账身份尊贵,直接杀了,不划算。”

赵天禹听见这话,只觉一股寒气顺脊背直流而下:“大侠,饶、饶命啊!”

乌纳罕上前给了一脚:“安分点!”

小纤怯怯地看着他们,两相权衡之后,她如一只折翼的燕儿一样扑过去抱住了乌纳罕的脚:“求大人带我走吧!从今往后小纤愿时刻跟随大人左右誓死不辞!”

乌纳罕无言片刻,俯身将小纤扶起来,刚想问阿勒钦怎么办,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道男声——

“大帅,歇息了么?”

赵天禹听出戚十里的声音,心下一喜,张口刚要呼救,就被阿勒钦捂住了嘴。

“你知道该怎么说——”

冰冷的刀锋卡在脖子上,再深一点便能见血,赵天禹立时腿软了,用尽力气掰开阿勒钦的手掌,朝着帐外说:“什么事?”

“方才还有一事忘了告知大帅,”戚十里站在寒风中顿了片刻,“能进来吗?”

“现在?不方便吧……我还没穿衣服呢。”

戚十里沉默片刻,咬牙道:“军务紧急,还请大帅尽快整理仪容。”

赵天禹欲哭无泪,连表情都扭曲了:“那你,那你——”

“——让他在外面说。”阿勒钦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赵天禹忙喊道:“那你就在外面说,本帅听着呢。”

戚十里觉得奇怪,虽然早知赵天禹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可再混账,也没有把他扔在雪夜中回话的习惯,语气不耐道:“大帅到底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快些穿好衣服,让我进去!”

阿勒钦心想,这副将还有些头脑,往赵天禹手心上写了两个字。

赵天禹心中一惊,正踌躇着,那把利刃又靠了过来。他不得不哭丧着脸道:“你等等!本帅还想问你,那些器甲你收在哪里了?”

戚十里愈发奇怪:“岳宗主给我们的器甲,不都在帅帐里么?难不成大帅没保管好?”

赵天禹有苦说不出,心想,这回完了。

不用阿勒钦下令,乌纳罕已无声地挪动脚步,在帐子四处搜寻起赵天禹所说的器甲。

此时戚十里已心生警惕,一把抓住帐子正要扯开,赵天禹已惊慌不安地大喊一声:“我说过了别进来!”

戚十里陡然停下,方才意识到有所逾矩,单膝跪地请罪:“大帅,为何不能让我进去?神冥宗给的器甲都还完好吧?”

恐怕要瞒不住了,阿勒钦飞快地朝乌纳罕比了个手势,与此同时狠狠拧了把赵天禹腰腹的软肉。

“哎呦——!”赵天禹一下子叫出声。

戚十里不再犹豫,掀帘冲入帐内,只能看见满地狼藉。他的大帅,连同美妓与那一箱子器甲,悉数消失了。

片刻的宁静后,戚十里的面庞早已变得无比狰狞:“来人啊——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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