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雪两手插兜,俯身去看,一尾雪白的长条的江鱼一甩尾巴,差点从篓子里跳了出来。
他很和气地问:“大爷,这一上午收获不小啊。”
老头儿听了,用鼻子“哼”了一声。
万山雪笑着说:“我用三十块现洋,买你这一篓子鱼,和你的一下午,怎么样?”
老头子的脸终于抬了起来。
他一抬眼,就见着那仿佛无意从腰间露出的手枪枪把,把子上挂着一条红缨子。
他立刻浑身僵硬,似乎动也不能动一下了。
万山雪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三十块大洋,丢在老头儿膝头上,老头儿仍不敢动,他已经自顾自拎起了那个篓子,转头对济兰道:“松花江的白鱼,肉又细,又好吃,回去让你嫂子搁点干枝子(粉条)炖上。”
他说话的工夫,老头子终于动了,一个趔趄,往后退,往后退,退出足够远的距离,搬动两条老腿跑了起来,好像生怕万山雪会追上他似的,但是一块大洋也没落下。
看济兰的表情,他似乎有点要笑,又忍住了。万山雪把篓子栓到马上,好像刚才没有一个老头儿惊恐地逃跑,而眼前这个小马扎是凭空从江里头冒出来的一样,拉过小马扎,一屁股坐下了。身后还有一根无主的鱼竿。
第一个回来的是史田。
他骑着他的枣红大马,一只眼睛被黑色的眼罩牢牢遮住,面容刚硬粗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正不知道被什么逗得哈哈大笑。他笑了一会儿,万山雪才明白过来,史田在笑他身旁的篓子、鱼竿和屁股底下的小马扎。“大柜什么时候改行当卖鱼的了?”他下马的时候,万山雪给了他一脚。
第二个回来的是许永寿。
他好像是走着来的,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摸来的狗尾巴草。史田看了他就问:“活儿都干完了?我小嫂子都好呢?”许永寿白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在山场子脚下给一个女人拉帮套,冬天的时候,他回去给钱、干活儿,开春回山上,女人真正的丈夫也回来了。这两个男人从未真正见过面,但是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第三个回来的是邵小飞。
说“回来”也不尽然,因为他本来就住在山下,只有紫朵子(送信)的时候用得到。不过开春码人,他总该出来露个脸,这也是绺子多年的传统。不过他来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完全没看见济兰似的,只一头撞进了万山雪的胸膛里,蹭得自己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还有一些稀稀拉拉回来的崽子们。但是对他们,万山雪就没有那么亲切了。就像挂柱入绺要“过堂”一样,开春码人回来的众人,也得受到一番审视。一时间,小小的码头上聚起了不少人,但只有万山雪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小马扎上,其余的人都站着,一个个的上来等他问话。
有的对答如流,万山雪把下巴一抬,答完的人就自动自觉地站到旁边去,等着一会儿一块儿回去。有的结结巴巴,万山雪的眼睛就会微微眯起来。在他失去耐心之前,解释明白了,他也会一抬下巴,让受盘问的人过去。
那答不上的呢?
现在这个就答不上。
万山雪问:“猫冬去哪儿了?”
那个崽子答:“去……去我舅家……”
万山雪忽然笑了:“你舅?我记得你全家死绝,哪里来的舅?”
崽子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我……我上老钱家车店去了……”
史强冷笑一声:“我打那盘(那里)过来,怎么就是没碰上你呢?”
崽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柜!我……我不是成心的……三荒子他逼我……问我……”
“——问你小白龙去了哪儿,是吧?”万山雪说。
“我……我……”
“你给他传了多久的信儿了?”万山雪笑了,他身旁的篓子里的白鱼一甩尾巴,“啪”一声脆响!仿佛听到了什么信号,那崽子马上爬了起来,转身就跑!
“砰!”
史田吹了吹枪口,那崽子的背影晃了一晃,脸朝下前仆了下去。
崽子们走路,四梁八柱骑马。万山雪和济兰骑马走在后头,前头没多远,是频频回头看他们的邵小飞。
济兰忽然把马驱得离万山雪更近了一些。
“大——”他刚张开口。
“大柜——”邵小飞突然叫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跑了过来,一直跑到万山雪跟前,仍然把济兰当作不存在一般,“三十儿的时候你去救正青哥,咋不带上我呢?”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两匹马中间,只顾仰着脸看万山雪。
万山雪道:“你山串(醉)了,睡得跟个小猪似的,谁叫你?”
邵小飞不乐意地捶了一下万山雪从马背上垂下来的大腿。
“行了,一会儿上山,见见你郎大哥,他正念叨你呢。要不是他念叨你,今儿都不想让你回来。”
“诶!”邵小飞满面笑容,大声应道。
香炉山的炊烟又起了。
万山雪下了马,随手将马缰一丢,丢给一个崽子去拉连子(喂马),交待好计正青先把那崽子关秧子房,尔后他自己把鱼篓子拿下来,准备去交给郝粮。邵小飞仍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直到终于见到了山口等他的郎项明,这才一头扑了上去,解放了万山雪的耳朵。
灶房只有郝粮一个人,万山雪爱吃的小豆腐已经拌好了搁在一边儿。万山雪拎着鱼篓子,大摇大摆走进去,往旁边一放,换来郝粮嗔怪的一眼。
“咋了,又给我找活儿!”但是当她看到鱼篓子里的鱼,又眉开眼笑,她爱吃鱼,“是白鱼啊,这才好吃呢,等我找点干枝子来炖上。”
万山雪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已经轻车熟路地坐下来,抽出小刀,收拾那几条还未断气的鱼。
“济兰呢?”郝粮问,还往门外张望了一下。
“不知道。”万山雪答。
“不是,你到底咋想的?”郝粮皱着眉头瞪她,然后被万山雪手里白鱼垂死挣扎的一摆尾吓得跳了起来,缓和了一阵子,才继续说,“人家刚来咱香炉山,你不多照顾照顾?”
“自己有手有脚的……照顾啥?”这回轮到万山雪皱眉头了,那鱼被他敲了一刀把,似乎变得晕头晕脑,老实多了,他开始刮鳞,“我咋想的……得问问你咋想的!”
“……你可别跟我俩装犊子了行不行?”郝粮翻了个白眼,揭开锅盖,大灶里立刻冒出一股子香喷喷的白烟,“人家小孩儿挺漂亮的……人又机灵……还,还是满人咧!你哪儿不满意,你告诉告诉我,你哪儿不满意。”
万山雪似乎难以忍受,满脸厌恶地破开鱼的肚子,伸手进去掏内脏。
“姐,我的亲姐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疯了啊我?”万山雪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闭眼,终于提里秃噜地把鱼内脏全都挖了出来,“你啥时候这么喜欢保媒拉纤了?这么着,我给你找个活儿,你给邵小飞找个小姑娘,处一处,省得天天往山上跑。”
“别打岔!说你的事儿呢,不是小飞的事儿!”
“……你说,你说。”
“我寻思着……你这个年纪,没个女人……多难熬啊……”她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忽然混杂着茫然和一点悲伤,“你相不中我……我……我总可以给你找个伴儿吧?”
“……行了,欸呀。”万山雪手里还抓着一条刚刚开膛破肚的鱼,两只手都血刺呼啦的,看她这样,一下子站了起来,又不能用手去拉她,“你……这不是相得中相不中你的事儿!”
“那你相中他不?”
万山雪咬起牙关,可是话到嘴边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的事儿,你别管了!”
一些混乱关系x[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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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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