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继母

桂花的香气越过墙头,虽然是秋日,但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这座精致的江南小院内,争吵还在继续。

伴随着令姝话音结束,令学章沉重的叹息一分,他还想为柳芙娘辩解几句,却见令姝神色颇为难受,他目光移至她腹部,脑门瞬间惊起一阵冷汗。

令学章担忧道:“姝儿,可是腹痛?”

令姝蹙着眉,秋老虎蹦跶的太欢,她本就因天气燥热胎气不稳,最近又生出这破多事情,情绪起伏之下腹痛颇多。

她也心有余悸,忙靠在小桃身上,拽着令学章的手臂可怜兮兮难受道:“阿父,我腹痛。”

令学章神色慌乱,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他则和小桃搀扶着令姝进了屋,屋内陈设雅致眼神,细看之下,皆是按照令姝从前的闺房布置。

小桃小心翼翼的将令姝好生安置在榻上,跪在一旁擦着她额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夫人莫激动,大夫说了您不可情绪激动,快缓口气。”

令学章端来热水,令姝喝完后觉得有些好受,她蹙着眉道:“父亲若坚持要娶她,女儿只能和您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是父女!”

“快莫说了!姝儿,父亲应你了。”

他急着望向外头喊道:“大夫呢,快将人拖过来!”

半响之后,老大夫拧着药箱一路赶路,他细细的给令姝把脉,又了小桃令姝往日吃的什么药,随后嘱咐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这时候情绪波动太大,怒极伤身,安胎药还是继续吃着就行。”

房间内的三人闻言皆送了口气,小桃明白父女二人还有话要将,她安置好令姝,送大夫离开。

屋内只剩令姝和令学章,令姝靠在床上,垂着眼想着事,令学章坐在一侧的木椅上,神色郁郁,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令姝率先打破沉默:“父亲与母亲既已和离,令府也不能一直没有主母。礼部秦侍郎家中有一女,年岁二十五,至今未曾出嫁。我见过那姑娘一面,端庄典雅,温柔大方,是个良配。”

“莫胡说了,她年纪并不比你大多少,父亲如何能娶?”令学章拂袖起身背对令姝,言语间满是不赞同。

“她订过三门婚事,男方都在婚前意外死亡,落下了一个克夫的名声。她家只给了她两条路,要么青灯古佛了却残生,要么嫁给年近六十的员外郎做妾。”

“我是讨厌柳芙娘,但也不会随随便便误了旁的女子一生。她无路可走求到我跟前,旁人家事我又如何能插手,父亲只管好好想想吧。”

令学章再次长叹一声,垂头不语。

又是半响无言以对,缓了半个时辰,令姝感觉好受多了,天色已晚,她也不想再白搭光阴浪费下去。

令姝撑着身子起身,缓缓走到门槛处,小桃见状连忙扶着她踏出门。她行至院中回头望去,令学章独自坐在桌边,周身沉郁。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时常一人待在书房,独自对着烛火干坐到一夜天亮。可是阿父,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的。

令府的下人一路将两人送到门口,正巧碰上了平侯宴席上慌忙赶回来的柳芙娘。她妆粉胡乱,胸前的衣襟濡湿一片,柳叶眉彻底耷拉下来,活像个深闺怨妇,与往日温柔可亲的模样大不相同。

她蒙头下了马车,直往府内冲,若非小桃眼疾手快的拦在身前,她非要埋头撞上令姝不可。

“你怎么在这!”柳夫人一脸怨恨,指着令姝质问。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面色惊恐的望着令府,又道:“你同你父亲说了什么!你毁了我的名声还不够,又跑到这里来掺和什么!”

令姝冷冷的看着她发疯,她折腾了一日,身子又笨重,此刻只想赶紧回府休憩。

“让开。”她说完就要绕过柳芙娘离开,不曾想柳芙娘突然发狂起来,拽着令姝的手臂一步步逼近。

小桃慌忙拍打她的手臂,想要将二人分开,“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家夫人!”

令姝唇角微动,“你放心,令夫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会是你。”

柳芙娘神色癫狂,痛恨的盯着令姝,一字一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只要你死了,什么都会好起来。”

她低低的念叨,再抬手时已经满脸扭曲,张开双手要掐上令姝的颈脖。

听见动静出来的令学章看见这一幕面如土色,只见他快步朝门口跑来,心胆俱裂,“不可!”

柳芙娘一脸狞笑上前,却猝不及防被一脚踹在小腿,屈膝重重的跪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两侧守着的家丁见状立马将她摁住,不让她动弹。柳芙娘不甘的抬头,只看见令姝行走见飘扬的裙裾。

令姝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她抬手掀起帘子,朝已赶到门口的面色惨白的令学章道:“父亲,女儿先走了。”

令学章已然魂不守舍,望着女儿的脸心有余悸,他低头看着柳芙娘不断咒骂而扭曲的神色,紧紧闭上眼。

“姝儿,你的提议父亲应了。”

令姝放下车帘的手一顿,轻轻应声,随后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刚刚停稳,车外便伸进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而是一张清隽的脸,“阿姝,回来了。”

令姝淡淡瞥了他一眼,无视他递过来的手掌下了马车,径直朝内院走去。程朝也不恼,跟在她身后嘘寒问暖,无人搭理他也不闲累。

进了屋子,令姝疲惫的倒在美人榻上,程朝跟在她身后进屋,单膝跪在她身侧,轻轻褪去其鞋袜,小心的放在榻上。

而后又捧来酥茶,细心的揉捏缓解令姝腿侧的酸痛。

“我今日闹出这么大阵仗你不问问?”

沉默良久,令姝率先开口。

程朝不甚在意道:“我说过,从不拘束你,何况今日只是小事,我暂且还能替你兜住。”

“不拘束我你还……”

他知道令姝要翻旧帐,连忙将塞了个枕头过去,“你最近忙着别的,书院开办的如何了,可要我帮忙?”

令姝接过书信,讽刺道:“你如今又放任我去做这个,又不当心动胎气了?”

程朝苦笑,“阿姝,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论何事,我绝不瞒你。”

令姝今日本就出了一通大气,他又诚恳认错,她自然不会再计较,但也不肯轻易原谅他,必然要叫他吃顿苦头张记性。

程朝继续道,“若我再犯,就自行搬去书房,罚我一月不能见你。”

“就这?”

“三月,不可能再多了!”

令姝点点头,斜了眼程朝,“行吧,看着你认错态度诚恳,此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翻篇了。”

程朝松了口气,试探道:“那我是不是能搬回来了?”

“可,但是!”她停住话语,扭头狠狠瞪着程朝斥道,“你下次再敢瞒我,哼哼,可不是一顿排头这么简单了!”

她脸上恢复笑意,鼻子皱成一团,粉嫩的脸蛋泛着荧光,表情极为灵动。程朝心神一荡,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夫人放心,为夫再也不敢了。”

——

连着几日秋雨落下,街角的银杏叶染上鹅黄,落叶满地。在忙碌了一个月后,令姝新办的清梧女学落地完成,今日是招收学生的第一日,她亲自坐镇。

为着此事,她一连在程朝和叶夫人面前装乖几日,才换得这次出府的机会。

好在天气尚不炎热,正午时分的也不难捱。只是这女学人影凄凉,已经过了午时,至今不过三个学生报名。

佩娘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她们花了大半时间和银钱,最后只招来三个学生,这女学还未开办就已经快要结束了。

令姝支着头苦思,“怎会如此?”

“许是咱们要的束俸太高了?”

“不是,”令姝摇摇头,“我打听过,我们都束俸比一般学院都要低。”

佩娘拧着眉,“那是为何?”

令姝扶着腰起身来回踱步,视线在捕捉到路边一家四人时停住。那是一对夫妻加姐弟二人,弟弟被父母牵在中间满脸笑意,而姐姐则是默默跟在三人身后神情低落。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并非束俸过高,而是如今的世道,世人普遍都认为女子不应读书识字。”

“佩娘,我至今记得方识字时,夫子教我的第一句话。他说,女子不必多学,只需记得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为人妇者要从一而终,不可无子、不孝、□□、嫉妒、恶疾、多言、盗窃,否则就会被休弃。”

“他们说我们不必明事理,只需以夫为天。可凭何呢?”

“我出生富贵父母宠爱,便是这样也得学那劳什子以夫为纲的一套,更何况那些无力反抗的女子,她们也许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书写。

“也许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尽绵薄之力。

佩娘神色动容,扶住令姝,“嫂嫂说得是,若非嫂嫂只怕我此刻也深陷后宅,只是世道如此,要改变太难了。”

令姝抚着名册单,“无妨,慢慢来。便是只有一个学生,我这女学也能开下去。”

她望着天边的云色,加油鼓气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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