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曜低头露出一个笑,透过屏风看见黎玥安静地躺在那,忽然想起在云洲直面方承光及方承渊两兄弟时的场景。不过这次倒下的不是自愿将剑锋对准自己的弟弟,而是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哥哥”。他笑了一瞬,朝缓步过来,甚至已经慢慢展开铁扇的岑嵩轻松地笑:“真是许久不见了。”
“我以为你会在她身边装傻充楞一辈子。”裴曜顺势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刃,一边被岑嵩往空旷处引,一边接下了对方怒气冲冲的一招。
岑嵩沉默着,只是将扇面上的刃片展开,冬阳落在它身上,给每片刃锋都淬上了一层耀眼寒芒,若论武力,裴曜实算不上岑嵩的对手。这些时日,他如影般砌在黎玥身旁,不管是略显寡淡的人皮面具还是平时温言少语的性格,似乎都让人完全忽略了“鬼面阎罗”本来的模样。
杀伐果决,行踪无影。裴曜看着岑嵩的路数,明白了当时岑嵩在夜间执行任务后忽然传开的这个名号。
鬼行烈日之下便如火焚,岑嵩一个不慎被裴曜划下人皮面具,容貌却较从前更为映丽,身手更为诡谲,裴曜自知不敌,转身想走时,岑嵩反将扇面扔了个回旋,锋利的刃尖绕着裴曜的脖浅浅地割了一道血痕。
扇回手中,岑嵩不给裴曜脱身时机,猛地甩开扇面,瞬移到裴曜面前,仅在裴曜眼球前一点顿住了。
此刻树静风止,岑嵩透过裴曜的脸看见了匆忙赶来的,扶着栏杆的黎玥。
“你这是干什么?想在此刻杀了我吗,为什么……又凭什么?”裴曜顶着刃尖,眼中丝毫畏惧也无:“阿姐跟着你们出去一趟,回来又是中毒又是吐血,我还没和你追究责任。”
“云洲剑雨埋伏,凤栖珠宝阁之毒。你敢说与你脱不了干系?”
“凭你,还没资格审问我这些。”
“那好。”岑嵩将扇尖又往前送了一分:“那我们来算算我能审问的东西。”
“四年前,我逃亡途中与贼人缠斗关键时刻是你出现救了我性命,从此刀山火海只要你下令我无不往之!四年后辞别,你欣然同意,却在暗处悄悄派人跟踪,一路将我的行迹卖给仇家,最后透露给公主,若不是殷吉医术了得,我早早死在杖下。我自问我已不欠你什么。”
黎玥静心凝神听到此处,心中凉了半截,她攥着闲章,任凭闲章尖角抵进血肉。
裴曜看了他多时,点点头笑了:“我承认。”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裴曜的扇尖挪开,继续道:“可。若你真像你说的那般忠诚不二,怀揣南州秘密众多的,我的属下,便应该在脱离南州的那一刻自刎于南州城墙之下!本王是成大事之人,怎会让你好端端地活着?”
“还有你,黎玥。自我将你寻回,你便从未信任过我,南州,云洲,凤栖,这一路来你对我百般猜忌,千般防备。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不是'李曜',我何不直接将你杀死?反正坠崖之后,你便已在世人口中死过一次。胎记,伤痕,记忆,云洲兵符。我将真心捧出,你却固守己见。你自诩仁爱悲悯。我怎么不见你的'悯'落在你的亲人身上?”
裴曜盯着岑嵩的面转身,一步步来到黎玥面前,一把拽起黎玥的手,同时又将自己的头发散下。带着她摸向自己的后脑。
黎玥刚开始还不明白他的做法目的为何,直至她摸到了一道连续且起伏的长疤。她抿唇,未发一言,听裴曜有些怒气道:“你不是一直因为我对幼时记忆模糊而怀疑我吗?这便是答案。怎么,只有你有失忆的可能与资格吗?”
“可是你从未告诉过我。”黎玥黑色的眼珠动了动,有些茫然。直至殷吉的声音在侧前方猛地响起:“你们干什么!黎玥现在必须好好休息,不能出来见风!”
黎玥感到自己的手被裴曜放下,侧前方殷吉的脚步声还未走近之时,面前之人忽然又向他凑近,低语顺着口息喷薄在她耳边:“阿姐,你曾经的,那个善良又聪慧的好弟弟早就死在了四年前的那场雪里。”
“你只剩现在的我了。”
话音一落,黎玥没忍住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恰恰踩中石子往后仰倒。落进熟悉的怀抱里,岑嵩寻常的衣物也有些不知名的点缀,它们硌着黎玥的身体,让她恍然发现自己对身边人的认识都何其浅薄。到最后形成了这般互伤的局面。
“抱歉……”
黎玥空落落吐出这一句,被寒风茫茫然吹散。裴曜在黎玥摔倒的那一刻便起身离开,殷吉冲上前来问岑嵩来龙去脉又为其诊治。这一句没由来的抱歉也无人能收取。
“你们怎么回事,我才出去一会儿便成了这副模样?”殷吉将黎玥安顿好,关上门朝岑嵩悄声说。
“有些恩怨而已。你怎么突然要去寻药?”岑嵩同殷吉被随从们领着往膳房里走。
“你没看我留的信吧。凤栖这时节有好些名贵药材,我去碰碰运气。加上你取血的日子也快到了,出门一趟跟师父联络联络。”
“最近我都懒怠了,凤栖这时节生了名贵药材,还是裴曜提醒了一句我才记起来。”
岑嵩眉目一动,并未多言。
殷吉同随从道了谢,自顾自地开始为黎玥煎药:“这毒倒是下得巧,若要完全恢复还得要好长一段时间。”殷吉说着,拿起凤栖太医们开的药方,皱眉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等药煎好,便送去让黎玥服下。”
岑嵩应声,接替了殷吉的位置。
殷吉这一趟门出得实在不顺心意,只堪堪上了近处的半山腰便收到了岑嵩让她速回的消息。灵草灵药没找到几棵,倒是无意间发现了一株与乌涧草极为相似的草。
乌涧草,叶嫩黄,六月开花,八月结果。眼下寒冬时节,应是无论如何也遇不上的。殷吉想着,溜达到了裴曜院中,他一个人靠着栏杆,猜不出是什么心情。
“你过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随便走走。”
前面的人没应声了,殷吉想给他看看这株草,转悠半天也没想到个合适的理由,只好回去看看黎玥的情况。而裴曜在殷吉走后,望向她背影时,看见了那颗被她遗落在地的草。
他弯腰将其拾起,在脑中搜刮了一通贫瘠的药理知识也没认出这是个什么药。
溜达到这里,就为了给我一根草?奇奇怪怪的。
他的眼神从草上挪开,才发现自己沾了血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换洗,转身走了。
此时的黎玥又困在梦中无可自拔,她在梦中一块一块地拼着乌国地图碎片,每拼一块,她的耳边就响起弟弟的稚语。那时榴花如火,高高的宫墙圈养着的少年时光,如风般绵长,如水般清亮。
她恍然惊醒,半梦半醒之间,她重新看向依偎在身侧的幼弟。
圆润可爱的小脸在一瞬间长成了裴曜的模样,一丝血线爬上脖颈,再“咔”一声将整个头颅绷裂。
“阿姐,你把我忘了。”孩童的声音如水波般在脑海中回荡,黎玥坠入空茫黑暗里,直至手边被褥的触感传达至脑海。她才猛然吐出一口浊气。
“黎玥!”耳边炸响起一道声音,将她彻底从梦中拽了出来。黎玥惊魂未定,窗外夕阳将树影投射在地面上,虽亮,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黎玥感到自己身侧的被褥被人好好掖住,她有些虚弱地开口:“岑嵩?”
“是我。又做噩梦了吗?感觉怎么样?”
黎玥用力地眨眨眼,接着手上便塞了一杯热茶,这点温暖让她在空茫的黑暗里找到了一点可倚靠的实物,因此她的心也静下来。
“殷吉说毒虽强悍,但有办法保住你的眼睛,只是需要些时间。我想过了,短时间教会你用兵器不太可能。但暗器一类可保你身。”
黎玥垂眸听着,一阵衣料摩挲声后,眼睛又被岑嵩轻柔地用眼纱蒙住。
他笑了一声接道:“还是之前那条,珠宝阁内有暗器,我命人买下,改造了一番。毒粉解药一类,我放在我送的那个香囊内了。此后务必随身携带。”
“云洲埋伏实在蹊跷,在我们遇袭后,我便让手下影卫查探,从箭光来处一点点查,发现了一块碎布,同当日裴曜穿的那身很像。凤栖之毒也……”他没再继续。
黎玥顺着眼纱往下摸,却没再摸到珍珠。岑嵩靠近了些,将她的泪一点点拭去:“别哭。”
没想到黎玥的手从岑嵩的手背一路攀上,轻轻捧住了岑嵩的面,冰凉的指尖激得岑嵩一阵颤栗,直至黎玥的拇指从面旁按上岑嵩还印有伤痕的耳垂。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那里,黎玥想起从前岑嵩易容过来,她反而用鞭缠上他身的那个比喻。
此后,他们的命运便如鞭痕刻髓入骨,爱恨嗔痴都在一处。
门忽地被扣了几声,黎玥放开岑嵩,凝神细听。
“姑娘,凶手已经找到。九皇子找您。”
听这声音,好似凡浮?岑嵩看一眼黎玥,正打算起身,手却被黎玥紧紧拉住。
黎玥用另一只手擦干眼泪,朗声:“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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