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幽深曲折,余久紧贴着墙根疾行,目光时不时警觉地扫视四周,生怕行迹暴露。他换下了平日常穿的黑色短衣,穿了一身墨色长袍。
若是英英瞧见了,定会笑话他“换了跟没换一样”。
在他身后,悄然跟着一位女子。苍苍襦裙随着莲步摇曳,环在身上的披帛如蝶翼生姿,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遮蔽了晌午刺目的日光,也藏住了丽人芳容,唯有伞柄上的那只纤纤玉手,白得透光。
余久没有欣赏美人的闲心雅致,急步快赶,匆匆在前方引路。巷子弯弯曲曲,狭窄难行,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早已荒废多时。然而,那女子却在这荒芜的小径上走得从容优雅,始终与前面的余久隔着半米远,裙摆与鞋面未沾染一丝尘埃,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去贵府的路倒是难走,大将军最好是有急事,晌午正忙的时辰来叫妾身登门。”
女子的声音清冷如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语调却又散漫,不知情的还当她在话家常。
余久抹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心中暗自叫苦。他本是临危受命,仇公子用午膳时突然吐血,府中顿时乱作一团。若非主子卧病在床,恐怕早已震怒,掀翻了房顶。
他匆匆赶到面馆寻人时,差点被这位掌柜捏断了腕子,实在是有苦难言。
“掌柜莫怪,实不相瞒,是昭平侯忽有不适,大夫诊不出病因,不得已才请掌柜的出手相助。”余久低声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昭平侯?那是何人?”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我就说你们中原人没能耐,看不出来病还当什么大夫。”
余久一时语塞,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与主子成婚之人。”
“噗……”女子脚步一顿,开怀笑了出来,却带着几分讥讽,“吴钧成了侯夫人?我当他先前那仗打得着急忙慌是为何,原是急着回来嫁人了!”
余久讪讪不语,心中暗自叹息。这姑娘说话总是带刺,言辞间冷嘲热讽,毫不留情。眼下有求于她,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心中疑惑,不知主子当初是如何招惹上这等古怪之人。
二人虽是拌嘴,脚程却不慢,转眼间已到了将军府。余久带着她从偏门进去,不出意外,又听到一声奚落。
“也不知将军府的大门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每次都要从后门走,我又不是来偷吃的。”女子语气轻佻,带着几分讥讽。
余久嘴笨,说不过她,索性闭嘴不语,径直向府里的下人询问仇公子的去向。
“夫人吗?夫人身子不适,回小偏院去了。”下人恭敬答道。
余久闻言,不禁叹了口气。府中那么多宜居的院子,仇公子偏偏不住,非要选那个破落的小偏院,实在是让人费解。
“你家主子还有虐待夫君的癖好吗?”
小偏院前,女子嫌弃地环视四周。这里甚至称不上是个院子,破败不堪,连她在面馆的后院都比这里强上几分。
余久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姑娘是真和主子不对付。
屋里,仇兰辞恹恹地倚在床幔边,他从西院回来前已经收拾干净,不然被自明和英英发现他吐了血,恐怕又要念叨。
只是府里人多眼杂,叫他们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但仇兰辞没想到,这码子事会这么早就自己找上门来。
两位不速之客一进院门,就被自明迎上,他自然是认得余久的,倒是旁边那位打着伞的人怎么瞅怎么蹊跷。
“这位是?”
“是将军请来替仇公子看病的。”
“啊?看病?”
自明呆着脑袋,他家公子刚回来不久,好端端地坐在屋里,怎么就病了?
“要看就快些,妾身的夫君还等着人照顾。”
住处偏静,院里有一点声响也十分清晰。仇兰辞听到院中的喧哗声,稍稍叹息,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本就身子虚,这一晃神更是头晕眼花的,加之胃中空泛,和额角一同隐隐抽痛。他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过那股不适感,缓缓地走出房门。
院里乱作一团,自明一脸茫然地站在大门口,显然还没从公子刚吐过血的事反应过来。仇兰辞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位女子身上。她依旧撑着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仇兰辞意识恍惚,总觉着这女子有些熟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余久连忙上前一步,恭敬道:“仇公子,这位是将军请来为您诊病的大夫。”
仇兰辞闻言多瞧了女子一眼,按下心中隐隐的不适感,淡淡道:“本侯无碍,不如劳烦大夫替将军瞧瞧。”
“侯爷别客气,来都来了,先替你看,再给他瞧,两口子都不落下。况且侯爷这脸色可不像是无甚大碍的模样。”女子轻轻笑出声,终于肯抬起伞面,露出真容。目光如刃,直直刺向仇兰辞,虽是在行礼,这院里的人都听得分明,那话里全是冒犯。
自明在边上皱起眉,想呵斥其无礼,却被公子按下。
只见仇兰辞直直地盯着那张脸,手在袖中紧捏着拳,突兀地转身,扔下一句:“进来吧。”
女子收起油纸伞,随手递给一旁的自明,随着仇兰辞入内,自明虽然生她的气,但还惦记着公子吐血的事,也就没多计较,接着伞和余久一起跟了上去。
仇兰辞进门后领着人落座,女子则站在他面前,目光随意地打量屋内的陈设。此处空间狭小,一览无余,墙边摞着两三个木箱,她身旁的小圆桌边围着放了三只板凳,是屋里唯二能坐人的地方,另一处便是那张简陋了木塌,帷幔破旧,一进门便能明晃晃地瞧见,其间连处屏风都放不下。不过主人家到底是讲究的,虽说屋子寒碜却收拾得一尘不染,不过二尺半的桌案中央还摆了一套茶具和一只白瓷花瓶,里头插着一枝外头树杆上折下的枝条。
大概是有些时日了,枝叶已经枯败。
她的眼里满含着戏谑与探究,看得仇兰辞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头去,低声道:“大夫若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便是。”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从袖袋中取出一卷皮革摊在桌面。仇兰辞瞳孔一散,只见一排银针整整齐齐收在夹层,针尖闪着寒光。
“伸手。”
门口的自明抻着脖子往屋里看,余久不像他那般不沉稳,刚一开始就找了个合适的视角,这会而看得一清二楚。
一根银针悬在仇公子指尖,向下一刺,顿时冒出血珠。
女子拿起桌子中央的茶杯,捏着仇兰辞的手指,将血滴了进去。
鲜血滴滴答答,足足滴满了一杯底。
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仇兰辞的皮肤时,他不由得微微一颤。
秀气莹润的指尖还蓄着血,被素白的帕子裹个严实,这点血的血腥味还不是很重,但仇兰辞闻着依旧有些不适。
他轻轻按压被刺破的指尖,看着对方又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向盛有鲜血的茶杯里倒了什么进去。
女子将茶杯移到自己面前,片刻后,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最近可曾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或是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女子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
仇兰辞一愣,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瞬,随即缓缓摇头,低声道:“未曾注意。”
女子冷笑一声,收回手,淡淡道:“侯爷应该清楚,自己并非生病了吧?若继续欺瞒下去,只怕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每一字都重重压在仇兰辞的心头。仇兰辞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在权衡什么。
窗外,风卷落叶,天色渐暗,不复方才的晴明,有风雨欲来之势。
仇兰辞将杵在门边的余久和自明支开,屋里只剩他二人,方开口道:“前几日许是闻过,只是那东西无色无味,一时难以断定。”
女子追问道:“那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仇兰辞回想着那一夜,斟酌开口:“难以喘息,心悸万分,还会……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起一些不愿记起的事情。”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无奈,他太清楚不过自己这副身子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毕竟前世病了那么久,久到他都忘了安康无恙是什么滋味。
女子用那根取血的银针在茶杯里搅弄,挑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仇兰辞看清那是一只虫子。还没等他有反应,对方便已将其用木塞重新封回瓷瓶,沉吟道:“无色无味,吸入后胸闷气短,产生幻觉,感官错乱,能够激发内心深处的恐惧,并使人分不清现实与记忆。”
她换回起初那副戏谑的模样,又道:“当真是奇毒,若是久病不医,也许会疯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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