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冷元初缓缓抬起头,终于得见陛下真容。
只见皇帝温裕发须尽白,眼窝深邃,身材看起来枯瘦,有些驼背,一身明黄色的帝袍已撑不起。
总之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一个开国皇帝迟暮之时身段上的威风确实消减,但眉眼间的威严恐更甚当年,毕竟做了几十载上位者,血海沉浮中一统的天下,实乃枭雄。
皇帝眯着眼,看清冷兴茂幺女的相貌,是个清丽的,一看就是冷老东西的孩子。那个狡诈的狐狸宁可断了天伦之乐也要将姑娘藏在绍兴,以为他不知道?
“当年郡王妃与王朝同生,朕赐名“初”,还记得建元时抱你在怀里的样子,如今风仪玉立,站在朕的皇孙身边,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臣妾谢陛下记挂,陛下万岁万万岁。”
“郡王妃的相貌,倒是挑着冷公和邱氏的优点长的,看到你,朕不禁回想起如你们这般大,和冷公运筹帷幄计谋天下之时。”
元初行礼回道:“陛下雄健不减当年,又如青松万寿无疆,是晚辈有福生长在陛下的天下中。”
“哈哈,这天下,本就是与冷家共享的,只是你父亲百般推辞,连个朝中实职都不肯做,一点都没有为朕分忧的意思。倒是冷家小辈个个为我大燕奉献、为朕分忧,你的两个兄长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你的二哥率我大燕船队即将归来,如今你亦担着郡王妃的职责,朕要感谢你肯嫁到温家!”
冷元初听罢冷汗都要流出,迅速跪下。
“陛下如此讲折煞臣妾,与郡王结为夫妻是臣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做陛下的孙媳,恳请陛下多多指点,臣妾更要日日自省,担得起身份,做好皇家宗妇。”
“朕相信你。全晟,传朕御书,赏郡王郡王妃礼。”
“是陛下。来人,端礼入——”
“前些日子东海巡抚送来的一颗海螺珠,一并赠给孙儿夫妇吧。”
冷元初捧着那通体娇红大若羊眼的海螺珠,知此物世间罕见,一颗怕是能换一海船珍珠。
温行川吩咐侍从将二人的礼物呈上。
“孙儿近日在本地宁醪酒坊寻得尚品陈酿,自鉴确实一绝,特带几坛与皇祖父共赏。郡王妃亲手绣此《百孝图》,特制成小山屏,祝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川儿和初儿有心了,酒一会儿你们留下来,午宴时一同畅饮。这个小山屏不错,朕甚是欢喜,会摆在寝殿。郡王妃淑仪有节,朕深感欣慰。”
冷元初屈膝万福致谢:“谢陛下赞誉,臣妾与陛下、与王朝有荣与共!”
“好了,川儿先带着媳妇去见皇后吧。”
走出养神殿,冷元初深深吐了口气,方才面对皇帝大气不敢喘。皇帝看起来对冷家对自己还算和气,但更是要打起万分精神,断不可留下把柄或是错处。
不料走到皇后的坤颐宫,却吃了闭门羹。皇后身边跟着几十年的凌姑姑立在门外,恭敬但不容商议地传达——
“郡王殿下见谅,娘娘前日起过了热,本就身体不足,如此又要静养,实在不宜见人。今日本该见见郡王妃,又怕过了病气给新妇,娘娘的意思这次就不见了。”
温行川担忧道:“千万要让太医院盯紧些,别落得病根。”
“娘娘见过太医,待病好时定会传两位进宫相聚。对了,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抄了《金刚经》,托老奴转赠给郡王夫妇,愿佛力庇佑二位。另外,”凌姑姑自身旁侍女端着的托盘取来一酸枝木盒,面向冷元初说道:
“皇后娘娘特赐物件给郡王妃,郡王妃,请。”
冷元初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只红宝石点缀的纯金凤钗,是皇后的御用品。
“臣妾领恩,谢皇后娘娘。臣妾会日日祈愿娘娘身体尽快恢复康健。这是儿媳进献皇祖母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喜欢。”冷元初将早间离府时,林婉淑交给她的水晶凤灯转交凌姑姑,凌姑姑行礼后接下。
不料回到养神殿,却见寺人摆好的御膳桌前,坐着的不仅是皇帝,还有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泰然坐在旁边,一脸狐媚笑容望着他们,目光多在郡王身上打量。
冷元初只见她头上戴着繁复的点翠首饰,脸上涂着厚厚的粉,遮掩不住她那尚且年轻又带着稚气的面容,看身量发育,估摸着年龄比自己还小。
“这位是郡王妃。”皇帝先开口向那女子介绍冷元初。
“郡王妃安好。”
“初儿,这是魏贵妃,代行皇后职责,协理六宫。”
冷元初没有迟疑,“与魏贵妃请安。”
养神殿内一时寂静,魏贵妃起身为皇帝布菜,冷元初见了,虽未起身,同样为温行川夹了几筷子菜。
皇帝扣了扣桌子:“把那酒端来。”
待寺人验过毒,温行川起身为皇帝倒酒,冷元初想了想,亦是走到魏贵妃身边为她亲自倒酒。
“陛下,看看郡王妃多贴心!陛下这桩赐婚可是佳偶天成,真真美满!”魏贵妃摇着皇帝那老迈皮包骨的肩膀,“陛下,要臣妾先敬酒嘛……”
“好,你随意。”皇帝那粗糙布满黑斑的手拍了拍魏贵妃娇嫩的细手,看得冷元初只觉不适。
魏贵妃举杯面向温行川和冷元初,“本宫敬二位这杯酒,愿郡王夫妇鸾凤和鸣,百年好合,瓜瓞绵绵,尔昌尔炽[1]!”
冷元初没往心里去,浅笑含眸回道:“多谢贵妃娘娘。”
没听温行川吭声,冷元初看魏贵妃饮酒,便也将小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再斟满一杯酒,向着皇帝敬酒:
“孙媳为陛下敬酒,祝陛下洪福齐天,万岁千秋!”
“好,好!祝朕的孙媳,万事胜意,也要祝冷家运途亨通,永享尊荣!”皇帝饮了酒,品了品,“真如朕的好孙儿说的,斯酒绝佳,入口绵柔,醇厚悠长,酒中珍品啊!”
冷元初再度敬了皇帝几杯酒,见他正值龙颜喜悦,顺势恭敬请示:
“臣妾想着,江宁府未曾出过如此好酒,不如借陛下隆天厚恩,使名号扬名海内,以示对其恒心守艺的嘉奖?”
皇帝用过膳,靠在椅背,指着冷元初说道:“真不愧是冷家人,所思周全。先德后利,世之良范,依郡王妃所言,朕会赐匾额,宣我江宁首府宁醪酒坊,擢宫廷用酒。”
冷元初起身恭敬行礼:“陛下仁德,泽被苍生!”
今日顺利,达成她最想要的结果:大板巷有此皇恩福泽的商户,不愁吸引不来人,届时再为其他商铺多加吆喝,收利会比此前更好!
踩着温行川的影子,跟在他身后走在皇宫中,冷元初依旧想着:她是要为了自保,多赚一些,将来这桩婚姻走到尽头,她不算枉来江宁府一遭……
不料温行川脚步一停,冷元初没注意,闷头撞到他的宽背,温行川皱眉回头,看到冷元初两只小手揉着鼻子叹气,抬起她下颌看她有没有被撞出鼻血。
看温行川凑得很近,冷元初不敢和他对视,移开视线看到她长兄冷元朝向着养神殿走去。
“哥哥?”
温行川扭过头,看到是冷元朝,无名之火升起,随即松开冷元初的下巴,大步走去马车。她不解其意,只好跟上。
……
养神殿内,冷元朝向皇帝请奏关于在官道加收一笔“养官费”的事宜。
“陛下,这养官费,臣以为实属不必。亲王在监国期间坚持推进这笔费用,可实际上会造成各路官吏胁逼走货的商贾,多要钱入他们自己的口袋,对朝廷税赋无任何增益。况且现在已有民怨,还请陛下……”
“毕竟是亲王监国第一次施政,由着他去吧。”
“可陛下,如今燕军正在远征,粮草运输亦走官道,岂不是?”
“这些哪个地方官吏敢拦截?冷尚书多虑了,冷家生意自有免费官道通行权,没必要在乎这事。”
冷元朝瞥了眼正在皇帝龙椅之下跪在地上吞吐的魏贵妃,再度拱手请示:
“回禀陛下,此政推进一半,未定金额,亲王殿下便出征了。臣想,不如将养官费改成货品抽成,好有个量上控制,避免官吏拿钱不做事,欺上瞒下。”
皇帝正舒服,懒得听冷尚书讲话,挥挥手,“你写好折子,明日早朝议政,下去吧。”
“……臣告退。”
冷元朝离开养神殿,神色从容去了皇宫西北角置放户部档案的宬天殿。
等了很久,才看到一瘦俏身影缓慢走过一排排书架,直到他面前。
“托冷尚书之福,让我这个村野丫头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不过想实现冷尚书用小皇子制约亲王的目标怕是不够了。皇帝生不出子嗣的原因在他身上,诸位入宫就被灌了断子药的嫔妃,不过都是祭品罢了。”
“若你不能生,本官再带进来怀着孩子的女子,替换你便是。”
魏贵妃身段矮小,此刻仰头面对身前二品重臣,娇娇喃道:“冷尚书就如此无情吗?小女子如何看得上那浑身衰味的老头子,臣妾……臣妾心里一直有您。您鳏居多年,就不想着再找继室吗?我本可以此生只为冷大人一人服务,是大人把我推向龙床,您得为我负责啊!”
魏贵妃说着,勾住面前男人的犀带,轻轻一碰,犀带“咔哒”打开。
[1]:《诗经..大雅..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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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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