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娘娘与郡王殿下和好如初,难道不是喜事?”

冷元初被他说得有些面红,紧了紧夫君的手。温行川怕他乱讲道出那“回心转意符”,忙挥了袖子与他道别。

“孤要与王妃一同赏春,日后再找你喝酒。”

“哈哈,好啊!”郄贤摸了摸上唇一撇胡子,恭敬目送郡王夫妇离去,在春风的吹拂下,瞥见一丝郡王妃的真容——

怨不得郡王娶妻后仿佛变了个人,确是国色天香啊!可惜了,她姓冷。

三载前,皇帝年逾六旬知天命,在皇宫大兴土木,筑观星台和揽天阁。忙于此事的郄贤最清楚,皇帝建此,不仅仅是为观天象而谋后动——

这耗资不菲的新工事,完全是越国公自掏腰包。虽不知这位大燕陶朱公借机换了什么特权,但皇帝的心思不难猜:

用它探一探冷氏的家底,这一探,果真深不见底。

老皇帝现已不比建元之时敢对冷公足够信任,年龄愈大,愈惊恐冷公在他日薄西山时僭越摄政。郄贤算过,对冷家的制裁已山雨欲来。

可这破局的一爻,便是这位郡王妃。

他直直盯着冷元初远去的倩影,露出伪善面孔下,真实而凶残的嘴脸。

对温行川,郄贤毫无同窗之情,成为这位皇嫡孙的伴读,简直是上苍按着他喂金丹,只等温行川上位,他好兴道灭佛!

可他所谓的“道”,却是邪祟歪道——他早已跟了妖师,在茅山修习之时便被逐出正道师门!是他瞒天骗地,骗了他那位官至鸿胪寺卿的父亲,亦骗了皇帝和郡王,得以正道身份出入皇宫。

谈什么得道飞升,考什么辛苦功名,哪有做宫廷术士操纵权贵更爽!他在胞妹郄娅年幼时便吹好耳旁风,鼓动她主动示爱,以求嫁给温行川,兄妹二人好合纵弄权干政!

可看郡王这坠入情网的样子——

不如让妹妹出卖身体与皇帝,或是,敦靖亲王呢?

……

温行川牵着冷元初的手在石子岗漫步,冷元初被湖畔怒放的杏花吸引住,非要踩着石头去嗅那淡淡的花香。温行川怕她摔到旁边池塘里,抱住她的腿,与她一起仰头看那杏花微雨。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杏花热烈,却在临川先生笔下如此清洁不屈。”[1]

冷元初说着,垂下头看到温行川睫毛上沾了花瓣,遂摘下幂篱,轻轻取下花瓣后,捧着他的脸在同一位置落了一吻。

温行川正享受着美景与美人,忽然瞥见立在不远处的大理寺丞赵一和太医咸熵。

冷元初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两个男人向这边走来,环着温行川的脖颈从石头上跳下,绕到他身后,用他的宽肩遮住她的华容。她知他心思,不便在外臣面前抛头露面。

温行川心情稍波动下,即刻恢复清冷神色,回身为妻子戴好幂篱,与她并肩站定,由着二位臣子走过来请安。

赵一见郡王这般穿着,知他不想暴露身份,大步走上前,却是小声恭敬称呼。而咸熵走来,完全不复此前与郡王单独见面时那般随意,支支吾吾说不全话。

温行川每次听咸熵揶揄他,还能饶他一命,只因他已经二十有五,还没治好这与女子一交流就结巴的毛病,真让这位美人暖怀的郡王觉得可怜。世代杏林的咸家对他矫枉过正,导致他到现在都没法与女子相看成亲,医者还难自医!

至于大理寺丞赵一,三十出头,算是根半生不熟的官场油条。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最大的缺点是急于表现,妓女杀官案是他大包大揽,却差点被贬。不过他最近对温行川投了诚,给这位郡王爷弄笑了。

“满朝文武百官,除了少数几个衙门没有公开表示,其余都为我父王马首是瞻。怎你这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放弃美好前途不要,来支持我这个前途未定的皇孙?”

赵一没敢道出心声。这个时机,投靠亲王定是分不到什么好羹,但投诚郡王那可是超前押好注。反正嫡长孙是他,未来皇位早晚也是他,跟着郡王就算到了温琅一朝也不会有太多偏差。

他人事通络,早察觉出郡王与这位咸太医走得近,得闲便找咸熵喝酒作诗拉拢关系。上巳节这般好时光,变成俩大男人出来踏春,不曾想见了郡王,以及他那神秘的郡王妃。

虽说方才站得远些,可郡王妃的真容只一面便让二位臣子记在心中。不过他俩都知,郡王对郡王妃可有掩饰不住的占有之意,哪敢不过脑子乱传闲话,妄加议论郡王妃。

温行川现在是有些气短,今日带妻子出来,不仅是沐浴春日,重要是哄她与他彻底和好,怎接二连三来外男妨碍他们!

看来此后散心,不如带妻子到宫内御花园转转,没人打扰。

冷元初目送他们走远,舒了口气,见矮亭那边聚不少人,好奇得很,拉着温行川走去。到了近前才知,有机灵的人在那边架了柴火,烧煮吃食,售与腹饥游人。

看那锅里焖煮的荠菜花炖蛋,冷元初吞了吞口水,想吃却不敢说。嫁到王府这段日子,她已知道亲王府各园均有不菲的餐食月例和苛刻的饮食规矩,温行川自幼尊贵,应是不吃市井饮食,只好扯了扯他的袍袖,准备走开。

“麻烦盛两碗。”听到温行川说出此话,冷元初实难相信,不由得睁大眼睛,隔着面纱望向他。

“好嘞客官,这边胚蛋、喜蛋,客官要不要带两个,鲜得很。”

温行川侧头示意她选。

“不了……那都是胎死腹中的蛋,不吉利。”冷元初小声说着,接过热气腾腾的炖蛋。

温行川多给了些铜钱,把竹碗勺一并买走,带妻子到人少背风的地方,帮她掀起面纱。看着她一勺勺吃完,再趁着热气散去,三两口倒进肚子里,丢了盛器。

“夫君也喜欢这市井的美食吗?”

“不甚喜欢。”

“啊?”

“听父王说,你每次外出都要在外面吃好再回来,看你面向那锅看了半天,猜你想吃。”

冷元初轻轻笑着,无可奈何。

回到仰止园中堂,冷元初见正中方桌上放着一碗汤药,不解看向愁眉苦脸的佩兰。

“小姐,这是胡嬷嬷给的草药,要我煎好予您喝,说是……亲王妃的意思。”

“婆婆的意思?”

佩兰点了点头,端着盘子罔知所措。

冷元初走近,端起草药闻了闻,一股白术党参的气味。

“是备孕的药。”

“什么?小姐……”

“都是好药材,就不浪费了。”冷元初端起喝下,把药碗递给佩兰。

佩兰帮冷元初更衣,见小姐呆坐在妆台前不语,没多打扰,带着碗和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回了下人的院子,与坐在月洞门磕着瓜子的胡嬷嬷和谷嬷嬷打个照面。

胡嬷嬷嗑了个瓜子,吐了口皮,“呦,我们下人院里的主子回来了,老姐姐快把脚收一收,别绊着这大忙人!”

佩兰不想与胡嬷嬷争执,迈过矮坎急着把衣裳交去浣衣房,不曾想那谷嬷嬷夹着嗓子接了一句:

“谁让人家跟对了人,现在是贴身丫鬟,将来就是——”

佩兰不等听完便知这二位是卯足劲霸凌她,此前偶见她们对老实下人克扣月例,拦了几回,上次胡嬷嬷又没罚成她,一直在拐弯抹角寻她的茬。

终是忍不了这不知收敛的恶语妄言,佩兰用力摔了碗,惊得两个嬷嬷抖落了瓜子。只见那染着凤仙红的指甲几乎戳在她们脑门上,随即刮来狂风般爆骂:

“亏得您二位还是亲王爷赐了名的教养嬷嬷,原来是辨着主子下菜碟!听老娘们这话,是没把郡王妃娘娘放在眼里,说您们是瞎眼的虾蟆,都侮了那能入药的夯物!

倒也奇了怪了,二位月例比我这小丫鬟不知高多少,这园子家仆哪个没挨您老吃拿卡要?怎就到那茅坑掏吃食,一张嘴就臭气熏天!二位敢开郡王爷玩笑寻死,自去便罢,莫要连累我们这些本分人!”

“你这个小蹄子!”谷嬷嬷站起来,扬起手要打,被她灵巧躲开,举起手中的轻锻裳——

“这是郡王爷特意做给王妃娘娘的华服,您有本事就刮破它,倒要我们也见识见识,二位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够砍!”

看着两个老太婆变幻莫测的脸,佩兰吐了口恶气,抱着衣服走了。

胡嬷嬷弯着腰将棉袍衣摆的瓜子皮拂到地上,啐了一口,“小蹄子嘴尖舌快,仗着郡王妃撑腰,在后房为非作歹,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是,一整日就数她跑出府最勤,拿着郡王妃的令牌,谁知干么事去。”

谷嬷嬷用脚把地上的碎皮和破碗瓷踢到一处,拿起一旁的笤帚畚箕打扫干净,想起什么。

“哎,老姐姐你说,她年龄可不小了,该不会是外面有相好的,逮着机会出去偷鸡摸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之前她梗着脖子在我面前叫嚣什么,敢罚她就等着郡王妃过来骂我?贱婢!可真是会狗仗人势!哎,你说,难不成郡王妃也知道这事?”

胡嬷嬷说着说着眼睛一转,带着一丝兴奋。

“哪天咱跟着她看看,碍事的东西,挡着咱俩财路,趁此机会把她逐出去!”

今夜是玉兰值夜,佩兰把衣裳送去浣衣房后,直接回到她们三姐妹的卧房。梳洗完毕,用小帚扫去床上的碎发丝,帮个子最矮的香兰取了放在高处的匣子后,和衣安眠。

卯时水漏钟响,佩兰和香兰起床,见玉兰顶着黑眼圈归了来,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玉兰一脸缺觉,长叹了口气,“姐妹们,我一晚都没睡啊!昨夜,王爷闹了小姐得有,”她掰了掰手指头,“两个时辰……我正抱着被褥,等那湢室水声响好进去换,哪曾想听那‘咚’的一声,以为是谁摔到地上,连忙掀开帘子进去……”

“然后呢?”

“正撞见小姐被王爷按在墙上……”

香兰推了推她,要她别说了,和佩兰对视一眼。

幸好仰止园离其他主子住的要远一些,郡王的精力确实是好——

“你快补觉吧,等主子醒了我去收拾屋子。”香兰把玉兰哄睡着了,见佩兰披好衣服就要外出。

“这么早,姐姐要去哪里?”

“我去把胡嬷嬷交代的汤药煎了。”

“好吧。”

假山处,佩兰一如昨日,含泪看着冷元初把避子汤喝完,拿着碗和易容的行囊出了府,完全不知那胡嬷嬷悄悄跟在她身后……

[1]:《北陂杏花》王安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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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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