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从膝间抬起头,以为自己在做梦,再度把脸埋进膝盖里。
温行川双腿微分,挺直脊背,双手搭在膝上,如炬目光凝在冷元初身上,再度启口:
“是孤的错,新婚那日没有答应与你入洞房。夫人心中有怨,孤没有及时看出。昨日是孤没有约束好情绪,对你讲话重了,还请夫人谅解。”
见冷元初毫无反应,温行川躬了躬身,再把她拉到怀里,却被她推拒的动作愣了神。
“没事的,夫君不必如此。”
博古通今的温行川一下子猜不透她的意思,不必如此?是不接受他的道歉,还是说,她本就不需要他,所以他如何做,她都不在乎?
他见冷元初神色落寞,陡然想起方才越国公那句“郡王可对郡王妃满意”。
彼时他乍一听此话便觉不爽,现在看着冷元初垂下的长长纤睫,忽然意识到,一个父亲在女儿归宁之日,第一句竟是问女婿对女儿满不满意,完全本末倒置。
他见冷元初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心中软了软,想她定是在乎的,又说了一遍:“今夜按你的心思,为你补好洞房,不留遗憾。”
冷元初原本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些,她现在身心皆很疲惫,只想好好睡个觉,忘掉这一切。可再听到这句,无论如何都清醒回来,立刻推开他,坐远一些。
马车外忽然飘落阵雨,骤风将车窗小帘吹起,一下下阻隔他们望向彼此的视线。冷元初忽感一阵恶寒,咬了咬唇,回道:
“郡王殿下,臣妾……还未做好准备。”
仿佛被那雨淋个彻底,温行川活至今,头一次感到迷茫和泄气,不由得阖上眼,黑浓的睫毛轻抖。
她如何说未做好准备,新婚那日她是亲自来书房前要他回去入洞房……短短几天,她心意就变了?
不解中,只听冷元初轻轻说道:
“臣妾与殿下一样,婚前不知所嫁何人,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妾感谢殿下顾虑,给我一定的自由,但这洞房之礼,臣妾不管那日还是现在,都是惶恐中寝食难安。恳请殿下再给臣妾些时间,才好更尽心尽力服侍好您……”
冷元初再度垂下头,想到母亲说,要她学会包容,可她实在无法接受与一屋子妻妾争一个男人……一时竟庆幸,幸好婚宴出了波折,她还未被他碰过,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的身体,一定要给爱她的人才是,温行川虽贵为皇孙,若他对她没有情意,她没必要苦守。
只听得车外马夫扬鞭的声音,二人一路沉默回了亲王府。
冷元初见温行川没再纠缠她,甚至都没有下马车,略显放松。
想起他书房的那幅画,应是一处线索,冷元初不管温行川让不让她独自进书房,抬脚走进去,径直来到书案前。
那幅画还在,冷元初记住上面盖住的折子如何摆放,小心将它们挪开。
画中女子,穿着大婚当日那精工喜服,带着水晶缠金凤冠,眉眼间含羞而喜乐——
画的竟是她?。
冷元初猛地睁大双眼,呆呆望着那幅画。连她都不曾留意过,在别人眼中是这般容貌吗?
细看那每一工笔勾勒的五官,看喜服上那金凤绣样,连凤冠都闪着那斑斓细光,所有难述全尽的细节,他都画了出来。
冷元初甚至要靠这幅画,回忆她那天的容颜,竟有些心动,难道他,对她,是有情在的吗?
抬手举起画轴,想要拿起再看,却在这幅画下面,看到另两幅画,一瞬间心情跌倒谷底——
一幅是一个红丝带缠绕双丫髻、浅色锦短袄短裙的小姑娘,估摸有五六岁的样子,另一幅则是一个,看起来应与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子,身段被他描摹得恰到好处,头上戴着花冠,眉眼与那小姑娘十分像。
冷元初有些目眩,踉跄一下,再看看她手中那幅画,她一时站不住,歪倒在身后的书架,喘息间悲声痛哭,复又颤笑不止——
原来他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娶了她,与越国公家结亲,再生米煮成熟饭,把这女子孩子接进来做侧妃,要她端着主母的宽容厚爱来对待他的外室!
冷元初平复好久心情,咬唇记住那女子和孩子的脸,将画归置原位,再度压上折子,愤怒间离开书房。想来想去,传了保福到仰止园。
“保福,我昨日梦见一女子带着孩子寻我来要说法,梦里说的话我记不清,可那张脸记得真切。我说与你,你去帮我寻寻看上元县可有这号人存在?”
“奴才记住了,可这梦毕竟……”
“保福,我能信你吗?”
“哎呦郡王妃娘娘,您是主子,能为您分忧,是奴才福气。”
“好,那么此事,就说是你要寻,不得对外提起此事,事成重赏。”
“得咧!娘娘放心,奴嘴严着呢。”保福退下时,想到他最近得了这位小主不少好处,无论如何不能断了这条财路。
待到天黑之时,冷元初沐浴更衣,正要佩兰服侍安寝,忽听到园子里有吵闹声,佩兰出去看了眼,回来忧虑说道:
“小姐,郡王他,喝醉了。”
“喝醉?”冷元初不明,下床穿好鞋,披件衣服走出去,见到园内好些小厮奔走在膳房和书房之间。
“小姐要去看看吗?”
“以我的名义,给郡王送去一份醒酒汤。”
“哎。”佩兰正准备下了台阶去安排,看到那小昉匆忙跑来,立即挡在冷元初身前。
“娘娘,郡王殿下他唤您过去。”
“他不是喝醉了吗?”
“啊?可确实是殿下唤您名字……”
冷元初和佩兰对视一眼,还是走了过去。
再度进到让她憎恶的书房,扑面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挥散不去。冷元初捏着鼻子绕过帷幔,走到已经四仰八叉躺在宽榻上的温行川身旁。
“元初,元初啊……”
冷元初听了,只用鼻子哼气:
不知天高地厚,喝这般多遭罪,还不让她好好睡下,今夜不服侍好他,若被婆婆知道,挨骂的还是她。
冷元初接过佩兰端的醒酒汤,轻声但没有任何急躁之意唤着他:
“殿下,起来喝醒酒汤了。”
佩兰在后面看着站得直直仿佛召唤小猫吃食的冷元初,无奈笑了笑:她这位小姐,从来都没有伺候过人,哪懂喂药是要把人扶起来,一点点送服啊!
冷元初回头看了眼佩兰,也觉得站在这里没有用,正准备跪坐在榻边把他拽过来,忽然听见他又说一句:“那个小姑娘,你在哪里啊……”
冷元初重重把碗摔在榻边的小几上,头也不回走了。
次日直到巳时六刻,温行川才完全清醒过来,见到小几上撒了半碗的醒酒汤,记忆逐渐回笼。
昨日听到冷元初拒绝与他入洞房,温行川气愤中带着茫然,由着马车带他去找太医咸熵,这是他到了十五岁时才结识的好友。
咸熵正在太医院配药,忽感一阵大风,随即衣领被抓住,踉踉跄跄跟着郡王上了马车,到了一处他们二人喜欢去的酒楼。
温行川点了三壶酒,就这么当着太医的面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王爷,王爷!少喝点!红袖添香之时,怎么会想到拉我喝酒?”咸熵不解其意,开口直戳郡王软肋。
“你说,孤,有什么缺点吗?”
“王爷,您要是有缺点小的就不用活了。”咸熵拽过他的手腕号脉,“气血充盛,脉象刚健,里外都没问题。”
“孤最近惹了郡王妃不喜,你说说,怎么补偿她,才好?算了你不要说了,太医院放任你到宫中给妃子们看女科,就因为你见到女子话都说不出来,孤这是问错人了。”
“又讲这个……掐指算算,郡王大婚至今,都没有一周,就这么把郡王妃,冷家的贵女惹怒了?王爷真是厉害!高手!我是没有妻子,但我有一堆兄长,这追妻之道,还是略懂一二。”
“那你说说。”
“这女人,无非就两点,要么你哄她,要么她哄你,不能硬碰硬,尤其在她生气的时候。”
“然后呢?”
“这哄女人,财,物,哦,王爷这下难了,冷家最不缺钱,这条路难走!不过多少还是买点什么女子物件,簪子、香膏什么,能比什么都不表示强吧?”
“继续。”温行川仰头干了一杯酒。
“这要她哄你,那你就装装样子,别这般威风八面。比如今日你喝酒,假装晕倒在她面前,要她为你宽衣解带,你再借着酒劲说一些现在不敢和她讲的话……”
“受教,受教,敬咸兄一杯,不,一壶。”
送走郡王,咸熵看着吐了他一身的痕迹,感觉王爷回去怕是要适得其反了……要他装醉,怎么喝得酩酊大醉?
温行川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昨夜发生什么完全断片不察。看衣服是被换过,想着应是冷元初帮他换的,心下喜悦,翻身起床推开房门,由着阳光沐浴。
片刻而来的乌云遮住旭日,温行川叫住近身侍卫小昉问道:
“昨夜郡王妃可有来看孤?”
“回殿下,来过的,不过就待一会,王妃好像是带着气走的。”
“哦?那孤的衣服谁换的?”
“回殿下,是……我。”
温行川顿感无趣,只觉醉酒后的眩晕再度上脑,挥了挥手要小昉退下,抬脚去了中堂,
忽见这熟悉的屋子多添了女子的物件,气息里多了如丝绸般的轻盈和温柔,温行川轻勾唇角,注视着立在博物架前翻书的冷元初。
“要夫人见笑了。”温行川坐下来,自我纾解着,带着气也比没有情绪强。若是冷元初骂他两句,他好好受着,要她解解气。
他昨日喝那么多酒,妻子关心丈夫,肯定是会生气的。
左等右等没听到冷元初开口说一句话,温行川有些哽,抚摸花梨圈椅的扶手,望着冷元初翻了几页书后走到中堂的另一侧桌案前,拿起笔写字,完全没在乎屋里有他。
温行川只好起身,走到她身后,俯身想看看妻子写什么。他收到过她的信,信里可是说坚定要嫁给他,怎会说变就变呢?
他挺喜欢看她那娟娟小字,与她甜美可爱的样貌真配。
“殿下酒味还没洗掉。”冷元初清清冷冷开了口,笔未停,她在清点嫁妆账册之外的私房钱。想着等这段日子过去,寻个机会外出玩一圈,散散心。
温行川尴尬摸了摸鼻子,穿过内室再去沐浴,归来后依旧赖在本应属于他的中堂,看着冷元初忙碌间,完全不搭理他。
温行川实在忍不下去,站起身,拦住匆匆往返在中堂和内室的冷元初,径直环抱住她,俯下身寻着那红唇,亲了下去。
“殿下你,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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