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十几分钟，下一个同学才进来。
很矮很瘦的女孩子，走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就像用半边身体画圈。
应该是得过小儿麻痹症，沈新乔猜测。他以前在乡村学校时见过很多类似的症状，十几年前医学不发达，尤其是偏远地区，许多小孩子得了小儿麻痹症无法及时治疗，落下的后遗症。
这女孩子虽然有残疾，却非常漂亮，五官清秀玲珑，皮肤雪白如瓷，扎着马尾辫，露出细长的脖颈。穿了一件娃娃领的黄色衬衣，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怜爱。
王洁语气又温柔几分，“沈雪莲是吗？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们好。”沈雪莲笑了笑，抿出两个小梨涡，更是可爱动人。
“你认识陈俊芳吗？”
“认识，她是我同学，不过她去年已经退学了。”
“除了同班同学，你们还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吗？”
“我们一个宿舍，她睡我上铺。”
“你们是朋友吗？”
沈雪莲眼神忽然黯淡，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算不算朋友，高一时我们住大宿舍，一个宿舍十八个人，所有床都靠房间里面，只有我和她的两张床放在门后靠窗的位置。”
这个女孩子表达能力非常好，沈新乔不觉有些刮不相看，身患残疾的人多少有些自卑，尤其是女孩子爱美，长时间自卑难免会畏缩，沈雪莲却是落落大方。
王洁问，“为什么？”
沈雪莲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可怜又可爱，“大家都不喜欢我们吧，我走路不方便，声音大，晚上洗漱又比别人慢，其他人嫌吵。陈俊芳不太爱干净......晚上不洗，平时也不洗澡，大家都说她身上有味道。”
几个人没说话，王洁又问，“你知道陈俊芳为什么退学吗？”
沈雪莲摇了摇头，表情却出卖了她，想要隐瞒的心事明晃晃写在脸上。
“陈俊芳因为得罪了学校的大姐大林丽娟，被她们欺负殴打，你知道吗？”
沈雪莲脸色惶恐，跟刚才的礼貌淡定判若两人，摇头道，“我听别人说过......”
“你回忆一下，去年12月15日，星期六，那天下午你们学校放假，你见过陈俊芳没有？”
“我记不清楚了......”
“仔细想想。”王洁声音温柔，语气却很严厉。
因为紧张和害怕，沈雪莲脸色变得又红又白，煞是好看，瘦弱的肩膀耸起，眼睛不敢直视。
“那天下午放假，因为下雪，其他人都出去玩了，就我一个人在宿舍......”沈雪莲努力回想，“我睡着了，醒后发现陈俊芳躺在上铺......我跟她说话她不理我，我以为她睡着了。等到天黑，她突然问我出不出去洗澡......我不想去，下雪路滑，我怕摔跤，她又问我外面在哪洗澡，我跟他说对面街上有浴室，但是她只有一个人，开单间太贵，最好去那里找人拼多人间，她就自己去了。”
“那天她有什么不一样吗？”
沈雪莲想了想，“唯一不一样的应该就是去洗澡吧，她从来没去浴室洗过澡。”
王洁停了几分钟，“你认识张强吗？”
沈雪莲摇摇头，又愣了一下，“是死了的张强吗？”
“对，你以前认识他吗？”
沈雪莲摇头。
“沈雪莲，根据我们了解，陈俊芳跟林丽娟起冲突是因为你，对吗？”
王洁像个变声机器，可以随意切换各种语气，此刻的她威严有势。
沈雪莲脸色红白相间愈发明显，却也更加让人心软。沈新乔不知道毛元元作为警察是什么感觉，反正他作为男性，此刻十分不忍。
她一直沉默不语，王洁追问，“陈俊芳被欺凌，最后退学打工，如果真的跟你有关系，你不会感到愧疚吗？”
沈雪莲受不了她冷酷的指责，眼泪滚滚落下，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关系……去年机电班有个男生说喜欢我，让我跟他谈恋爱，我没答应，他是个混混，找人报复我……突然有一天，林丽娟到我们宿舍，说她是那个人姐，约我星期六晚上去酒吧玩，帮我们说和，我不想去，她们好几个人一直逼我，陈俊芳帮我叫了宿管，把她们赶走……”
“后来她们打陈俊芳，你知道吗？”
“有一次……她身上很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在厕所林丽娟用尿泼她……”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告诉班主任了，他说会找林丽娟班主任说，但是她们胆子很大不怕老师……陈俊芳还给校长写过信，可能是没收到……”
不知是不是故意，王洁瞥了沈新乔一眼。
沈新乔羞愧难当，作为在场的教育部门负责人，听到学生的遭遇和学校的敷衍塞责，像是一耳光抽在他脸上。
毛元元突然问道，“林丽娟让你去的是哪个酒吧，你知道吗？”
沈雪莲哭得梨花带雨，抽了抽鼻子说道，“听说是江城最豪华的酒吧，我不知道什么名字，我们宿舍一个女孩子去过，说里面全是镜子，还有明星唱歌。”
沈新乔一愣，应该就是他跟杨林森去的那家，这些学生真有钱，那里的酒随便一杯都要上百块，一般人消费不起。
阴沉了一天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轰隆隆的声音吓得沈雪莲微微发抖。
问完话离开，她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扶住门回头，眼神纠结斗争，突然大声哭出来，“是我害了陈俊芳……我想给她写信，跟她一个地方的同学说她打工后就不见了，她家里人也找不到，你们能不能找到她。”
王洁连忙过去好声安慰，扶着把她送出去。
门关上后毛元元砰的一声锤桌子，怒骂道，“这他妈还叫学校！我高中上的武术学校，天天打架也没这么狠，而且没有一个人会欺负女同学，那他妈是孬种！畜生都干不出这种事！”
沈新乔不语，他脑子里在快速计划，该如何进入新阳中学的调查组。
王洁回来，小声八卦道，“旁边很激烈啊，张总又爆发了，幸好今天跟杨队一组，如果是毕行，又要举报他，该罚款了。”
戴眼镜的警察他们都叫张总，不知道怎么得来这个名字。没想到看着斯文却是个火爆脾气。
后面又询问了一个女同学，跟张强家同一个地方，但这个女孩子跟他不熟，几乎没说过话，只是每月放假回家时坐一趟车。她应该是第一次被询问，紧张的不住发抖，王洁温声安抚，不像警察，反倒像个大姐姐在做心理咨询。
沈新乔手机突然响铃声，把这个女孩子吓的差点弹起来，他忙按停，边道歉边起身出去。
是钟意秋打来的电话，他今年才调入云峰市教育局，国庆后要来省厅开会，打算放假时就过来，约沈新乔见面。
外面暴雨如注，雨声如开闸的水库般凶猛，沈新乔听不清手机里的声音，楼里面信号又很不好，断断续续，他大概猜出钟意秋的意思，答应他后说晚上再联系就先挂断了。
他们在三楼，走廊里一眼望出去全是水，校园仿佛变成了个大水塘。沈新乔有些胸闷，不知是室内呆太久的原因，还是听到的内容让他窒息。
楼下有个若隐若现的黄色影子，他低头往下看，是沈雪莲还在下面走廊下，可能是没有伞，她探出身体试了几次都没有勇气冲进去。
沈新乔随便找了间办公室进去借了把伞，到楼下时见沈雪莲的半边身体都已经打湿了。走廊窄雨又大，在廊下也会被溅湿。
“教室在哪，我送你回去。”沈新乔撑开伞走进雨里。
沈雪莲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他，忘记说话。
沈新乔笑了笑，他自己还吊着一条胳膊，瓢泼般的大雨倒在伞上，冲击力太大拿不稳，他催道，“走吧。”
沈雪莲小心地钻进伞里，不敢靠近沈新乔，隔着半步的距离。她走路时幅度大，肩膀一上一下，拐的那一下整个身体都冲到伞外。
沈新乔把伞往她的方向斜，密集的雨水打在肩膀上又凉又疼。
她的教室在对面，穿过校园几百米的距离。沈新乔没再说话，沈雪莲却主动问到，“你是警察吗？”
雨声太大了，她的声音落在雨里仿佛只是一小滴雨水，微不可闻。
“不是。”沈新乔回答。
“那你是谁？”沈雪莲抬头问。
沈新乔想了许久，快要到达时回答她，“我以前也是个老师，沈老师。”
沈雪莲惊讶的睁大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像可爱的小猫，她笑起来，仿佛只是惊喜他们同姓。
她的班级在三楼，沈新乔本想送到楼下就离开，但她鞋子进水湿透了，走上地板差点摔倒，沈新乔只得跟着她上楼。
二楼厕所正在维修，工具和建材把楼梯堵住了，沈雪莲很不好意思，往走廊那头指了指说那边也可以上去。
教室都在上课，传出老师们讲课的声音，沈新乔走在她后面，不自觉地往教室里看，想起以前上课的时光。
走到第二间教室，突然目光一闪，看见讲台上的高青云。
高青云还新染了红色的头发，秀气的脸格外突出。见到沈新乔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神蔑视嘲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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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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