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永昌十七年冬,洛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猛。

沈知微裹着狐裘大氅斜倚在医馆二楼的栏杆上,手中小酒杯里的梨花白已经见了底。楼下长街上,几个报童正在叫卖今日的《洛京日报》,强调着"燕大家拒演督军寿宴,下落不明"的粗黑头版标题。

显然这头版新闻足够吸引眼球,时不时有行人停下掏钱购买。

沈知微起了些兴趣,思忖着要不要也差人下楼去买上一份。

"东家,天寒地冻的,仔细着凉。"老管家忠伯站在沈知微的身后,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苍蝇,却不忘示意苕红将手炉递过去。

沈知微转回身子,右手放下酒杯接过手炉时,不忘顺便摸了一把苕红的手,“多谢苕红姐姐了。”

她刻意压低嗓音,微微侧头时眼尾那颗泪痣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风流。

饶是知道沈知微的德行,苕红也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胡闹!”忠伯显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别生气嘛忠伯。”沈知微拿起桌上的折扇,展开轻轻晃了晃。

看着上面赫然的“天意风流”四个大字,忠伯两眼一黑,当即拍开折扇,气得胡子直翘,"老爷夫人若在天有灵,看到您这副模样——"

"看到我这般风流倜傥,定会欣慰沈家香火有望。"沈知微笑意盈盈地收了扇子,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那是她用鱼鳔胶精心制作的假喉结,藏在高领的衣服内三年来从未被人识破。

自兄长沈昀堂三年前在军阀混战中身亡,她就剪了长发,穿上兄长的衣衫,成了洛京城赫赫有名的"沈家浪荡子"。人人都道沈大少爷风流成性,自双胞胎妹妹死后更是变本加厉醉生梦死,家里那点底子都快败了个光,却不知那只是这位“少爷”在乱世之下为保周全的假面。

"砰!"

一声闷响从医馆大门外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沈知微眼神一凛,方才的醉态瞬间消散无踪。这几日督军府的人搜捕拒演堂会的名角燕淮笙,借着督军的虎皮闹了个风雨满城,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递了个眼神给忠伯,示意二人在楼上候着见机行事,自己便轻手轻脚下了楼。轻轻推门,透过窄窄的缝儿往外看,只见一个身上已经覆了薄薄一层雪的人面朝下倒在台阶上,身上月白戏服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却仍有新鲜的血液在汩汩向外蔓延在雪地上。

赫然是如今城中的红人燕淮笙。

不是督军府的人,但却是个更大的麻烦。

沈知微皱起眉头,暗道自己真是流年不利。看那戏子面色,不施针怕是快要一命呜呼,可若是救了,与这人惹上关系,怕是要被那督军连带着记恨上了,惹得一身骚。

权衡利弊后,她终还是决定装作无事发生,毕竟她这医馆虽小,要养得人却不少,总不能为了救一个人,搭上这满屋子的性命。

督军啊,惹不起。

她心有戚戚地想着,正要关门,却瞥见那人手腕上有一串青碧色的珠子,最中间的那颗比周边的珠子都大了一圈,格外显眼。

沈知微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顾不上思考太多,她立刻推开门冲了出去,蹲下身细细查看。

片刻后她终于笃定,她没有认错。

那的确是沈家独有的药珠“青鸾泪”,药方早已失传,唯一残留的一颗也伴随父母的离世而不知下落。

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颗药珠了。

沈知微看着那药珠,又看了看燕淮笙,心绪复杂。

不料,猝不及防地与男人对上了视线,那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望进她心底。

燕淮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沈.……昀堂?”他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不对……你不是沈昀堂。”

沈知微心头狂跳,下意识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燕淮笙的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移到脖颈,他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顿时眼中就多了几分了然。

“有意思……”他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暗红的血,“沈知微。”

远处传来整齐的军靴声和喝骂声。燕淮笙脸色骤变,挣扎着要起身,却重重摔回雪地里。

“是杜明远的人..……”他死死盯着沈知微,将腕上青鸾泪举到她眼前,“你既认得这个……就该知道……”

沈知微心头巨震,这个名字从燕淮笙口中吐出,不啻惊雷。

军靴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暴的叩门声和呵斥,显然是挨家搜查到了这里。雪光映照下,燕淮笙的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墨黑的眸子死死锁住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认识哥哥,还一语道破了她深藏三年的秘密。

前者不提,光这秘密便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电光火石间,沈知微已做出抉择。

她反手握住燕淮笙冰冷的手腕,触手一片黏腻的鲜血,低喝道:“别出声!”另一只手迅速扯下挂在门边墙上尚未处理的皮子,胡乱盖在他身上,掩住那身刺目的戏服血迹。动作间,她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以及那串“青鸾泪”珠子硌在掌心的冰凉触感。

“砰!砰!砰!”医馆大门被拍得山响,门外兵痞的叫骂声清晰可闻:“开门!督军府拿人!再不开门老子砸了!”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再抬眼时,已是那副洛京城人尽皆知的、带着三分醉意七分不耐的沈家少爷模样。她猛地拉开大门,寒风裹着雪花瞬间灌入。

“催命呢!大冷天的,搅了爷的雅兴!”她斜倚着门框,折扇“唰”地展开,挡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尾的泪痣在门廊灯笼的光下平添几分戾气。

门外是几个穿着督军府制服的兵丁,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小队长,见开门的是个锦衣华服、一脸纨绔相的公子哥,气势稍稍一滞,但依旧蛮横:“督军府搜查要犯!滚开!”

“要犯?”沈知微嗤笑一声,扇子轻摇,酒气混着冷香扑面而来,“我这妙手堂是医馆,只收病人,不收要犯。几位军爷怕是走错了地方,那戏班子在城南呢。”

她语气轻佻,脚下却稳稳站着,恰好挡住了门内台阶上被皮子覆盖的身影。

小队长眯着眼往里瞅,只见厅堂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药柜桌椅,并无异状。但他鼻子抽了抽,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少废话!有没有要犯,搜过才知道!兄弟们,进去看看!”

几个兵丁应声便要往里闯。

“慢着!”沈知微合拢折扇,“啪”地一声敲在手心,声音冷了下来,“我这妙手堂虽小,也不是谁想搜就能搜的。惊了我的病人,坏了我的名声,几位军爷……担待得起吗?”她刻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那小队长肩章,“便是杜督军亲自来了,也得讲几分道理不是?”

她这番作态,倒让那小队长有些迟疑。洛京城里藏龙卧虎,这沈家少爷虽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但听说早年沈家也曾显赫,保不齐背后有什么牵扯。况且,若真搜不出什么,平白得罪一个滚刀肉似的纨绔,也是麻烦。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台阶上那“皮堆”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咳声传出。

小队长眼神一厉,猛地拔枪指向沈知微身后:“那是什么?!”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沈知微心头一紧,面上却勃然作色,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用胸膛抵住了枪口,怒极反笑:“军爷好大的威风!那是我刚猎的,皮子还没剥,血糊淋拉的,怎么,这也犯法了?”她说着,竟伸手要去掀那皮子,“来来来,军爷看个仔细,若是喜欢,这便送与军爷抵了今天的惊扰之罪!”

她动作大胆,语气蛮横,倒把那小队长唬住了。若真是猎物,这般掀开,血腥味必然更重,但也坐实了沈知微的说辞。小队长盯着她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那皮子下隐约的轮廓,终究不愿多生事端。

他悻悻地收回枪,啐了一口:“妈的,晦气!走,去下一家!”

看着那一队兵丁骂骂咧咧地转向隔壁店铺,脚步声渐远,沈知微才缓缓关上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脏仍在狂跳。

定了定神,她立刻转身蹲下,掀开皮子。

燕淮笙已然再度昏迷过去,气息微弱,唇色青紫。那身月白戏服几乎被血浸透,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的冰碴。唯有手腕上那串“青鸾泪”,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碧色。

沈知微伸出手,轻轻拂开落在他眉眼间的雪花,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

“忠伯!苕红!”她扬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下来帮忙!准备热水、剪刀、金疮药,还有我银针!”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知微看着昏迷不醒的燕淮笙,目光复杂。救他,无疑是惹火烧身。但他腕上的“青鸾泪”,他喊出的“沈知微”,都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无法置身事外。

这潭浑水,她怕是蹚定了。

乱世风雪夜,一个秘密,救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她轻轻摩挲着那颗比其他珠子都大上一圈的“青鸾泪”,低声自语,又像是在问昏迷的人:

“燕淮笙……你究竟是谁?我父兄的‘青鸾泪’,为何会在你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宁得岁岁吵

竟不还

侯门

听说,那时候还有爱情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从此不敢看观音
连载中heypo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