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阴云自天边蔓延上来，看着是要下雨。龙行衍离开茶馆，先于城中漫无目的般转了一圈。
也不能说漫无目的。浅城的东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继续往北走，便能连接到水行山。雯华门就坐落在城东北，一座名为连霄的山峰上。除此之外，这片山脉之中也还会有一些散修，常年隐居于彼潜心修炼。
龙行衍合理推测，那个行凶的修士就是一名散修。目的暂不可考，总之他正向着无垠海。或者说，向着厄狭海禁地。
亘古大陆上的修仙者，能加入修仙势力的，大多都会加入。各种资源的获得更加容易一些不必说，就算有竞争，机会总比单打独斗多。再就是其中的修炼方式总是先辈经历过的，更为稳妥可靠。
不过也总有特立独行的存在。再就是，因为自身，因为其它等等的原因。
经过死日之弥，本就道阻且长的修仙一途，愈发险碍重重。这些也本就不易的散修，同样愈发会遇到种种较之以前更多更难的难题。
由此，便是眼下龙行衍会有那样推测的原因。
而倘若真能成立，近前的浅城，怎么着也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丹药，于修士而言便必不可少。
龙行衍问了城中大大小小多家有灵药，或是材料售卖的店铺，以及还有拍卖行后，终于在一家小药房里，问到了一个信息。
之前有位散修经常在一月和五月的月中，来药房或买或卖丹药的。这会已经过了五月，却一直没再见。
这位散修已经是元婴期，且是九层大圆满。药房房主说，也许是去寻找机缘，寻求突破的机会了也说不定。
不过龙行衍在他常买的丹药，和部分材料里，发现了许多，跟含和丹类似的。都属于火属性，温补神魂的。
龙行衍谢过药房房主，之后离开下起雨来的浅城，离开沞国，继续往西，到池国。
池国的疆土说只有巴掌大也不为过，只是池国，是的，其实就可以说，是前面出现过的，魏家和周家，这两大修仙家族建立起来的。
龙行衍没有在此过多停留，只是去了雯华门的弟子经过这里时，被袭击时的现场。在国都汤城的北边，这会还能找到。只因死气，虽然已经很淡，可龙行衍仍能感觉到，令他很是不喜的。
仔细收集了一点夹杂在死气里的灵力残留，龙行衍又离开池国，还是往西，到汜国。有了较为清晰的目标，龙行衍一路马不停蹄，最后停在了汜国最西，一个已经荒了很久的渔村。
很久以前这里该是受到了海里的妖兽的侵扰，在沿海的地方，其实很常见。
龙行衍落下，收起剑后环视了一眼光线暗沉沉的周遭。他到池国的时候是晚上，这会是又过了一天一夜的天将明未明时分。
缓口气，龙行衍赶路赶的有些疲乏。还只是炼气期的壳子，真的很不习惯。
于是龙行衍干脆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打坐让灵力在经脉行走一个大周天。再睁开眼，天已经彻底大亮。
环境明晰起来，能够看到这个渔村的规模不大，原本也就十几户的样子。破败的房屋已经被海风和时间侵蚀，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龙行衍边走在其中边打量，忽然，有什么声音传入他耳朵。停下脚步分辨了下方向，龙行衍走过去。
然后在一处坍塌的房屋外，龙行衍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团，什么东西。全身上下都被一个陈旧的黑灰色斗蓬包裹的严严实实，要不是有很细微的，规律的呼吸的起伏，龙行衍也会以为只是一堆秽物。
“唔？妖……？”
不待龙行衍细看，一个粗哑的，苍老的声音从那一团中响起。龙行衍只感觉到了死气，没感觉到恶意。
“啊，是，是赤灵兽。是的，是的……”
龙行衍不太意外，他在这时蹲下身，试探的：“前辈？”
“哈。”
一个笑音，龙行衍似乎觉得对方，真的挺愉悦的。
“我还想着，我已经命不久矣，临去前，还能再见到什么人呢。哈，没想到，竟，竟是见到了赤灵兽。多久了，多久了……”
龙行衍没打断对方自说自话般的絮叨。
“小家伙，你好像，不太吃惊。”
“不，我是吃惊的。”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这会，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龙行衍摇头，觉得对方能看到：“是死气缠身吗？前辈，您，也是妖。”
“对，没错。对的，是死灵。这种东西啊，怎么能存在呢。怎么能呢……”
对方似乎在又哭又笑的，龙行衍没说话。
“两百年了，我已经结婴两百年了。我知道，就这样了，就到这里了。原来啊，我想着，我下山去吧。去浅城，或者去别的地方，到处走走。我还没走出去过呢，我离着大限，还有几百年，足够了，足够了。可是啊，可是……”
话停在了这里，继而一阵呜咽，同样粗哑又难听。龙行衍却能默默聆受，也依然没说话。说不出什么。
自从死日之弥，像这般的情形，龙行衍也相信不在少数。然，这却他是第一次，这样直面的。
之前说过，一个修士若是与结仙无缘，便是与长生无缘。寿元到了，还是会和凡人一样，死生有数。
凡人会起灵轮回转生，修士则堕入无间秘境永无宁日。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很小的可能。就像眼前这位不知名，不知原形的前辈。也许遗憾是有，可要是不再执着了，神魂就会归于天地。就能安然的，灵化而去。
然，经过了那场大浩劫，本来就微乎其微的这种可能更加渺茫。死日之弥的悲剧也远没有结束，甚至成了注定，无时无刻，在亘古大陆的任何角落。
谁的错呢？
那十几个疯子？
还是天道？
龙行衍在心底长叹口气。
“小家伙啊，我知道，我大概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龙行衍看着那一团微微动了动，一缕微弱的灵气，托着一个乾坤袋送到眼前。
“这个，拿去吧。”
“……好。”龙行衍将乾坤袋接过，明白对方的意思。
“多谢了啊，哈。这样，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要继续，带着这东西，去它该去的地方……”
龙行衍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他看着那一团吃力的开始移动，随同的站起身，退后几步。
之后，龙行衍甚至都没能看到对方，移出眼下这处坍塌的房屋的范围，一片斑驳的，夹杂着星星点点红光的灰色雾气，便慢慢飘出并迅速愈演愈烈。
龙行衍神色之中流露出很深的无奈，默念一声抱歉后，他抬手唤出命器，云照天光。一声似鲸泣一般的龙吟，一道夺目的白光，霍然落在那已经和灰红的雾气融为一体的一团身上后，强大的神魂破坏力瞬间就将一切毁灭，什么都留不下。
一阵腥涩的海风吹过，吹散细微的尘埃，龙行衍眼前只剩残破腐烂的木头。还有地面上，一个新鲜的，曾经在此停留过的痕迹。云照天光隐去，龙行衍终于叹出声音。
默默站了许久，许久，龙行衍正待转身离开，去践行他所答应的事情的时候……
“行衍。”
龙行衍一愣，转头，看着定是不放心的白凛携光而来：“师尊。”
白凛落下，看向龙行衍。然后……“怎么了吗？”白凛上前，认真向龙行衍看：“为什么这么难过？”
龙行衍又是一愣。
接着白凛抬手，抚了抚他被风吹乱的额发：“不想说也没关系。”
轻柔安慰的声音，让龙行衍回神，笑了一下并摇了摇头：“没有。师尊，我遇到了一个前辈。”
“嗯。”
“原本，他是能灵化而去的。但却因为死灵。”龙行衍望向身边的茫茫海面，映着晴空，似无无际：“所以真的，还是值得的。还是会有人，就像这位前辈一样。”
最后的话像是自语，带着极为复杂的感情。白凛也听出，龙行衍的难过，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位前辈。还有什么，更加刻骨铭心的。
不过，如果不去深究……白凛收回看着龙行衍的目光，同样望向他所望向的：“二师叔临去前，曾告诉我们。可以怨恨，但不可以以此为道。不是值与不值，而是亘古大陆很大，还有很多美好的人、事、和物。”
龙行衍心揪了一下，转头重新向白凛。
所以他上辈子多其可笑啊。被复仇冲昏了头脑，牵累了师尊他们不说，连他们曾向往的这个世界。
第一次死日之弥虽然给亘古大陆造成了重创，可是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悲剧可以彻底终结。
而第二次死日之弥……
龙行衍能够想见，哪怕两界的裂隙会被再次修补，然，伤已至根基，就算再多的时间恐怕也……
并且不光是修仙界，连同凡人。
“师尊。”
“嗯。”白凛也重新看向龙行衍，然后就被少年一把抱住。
对不起。龙行衍无声说。
虽然无法传达，白凛也还无法理解，但是……白凛再次安慰的，轻抚了抚龙行衍的头。没说话，只是温柔的。仿佛在跟龙行衍说，没事的，他在呢。
龙行衍抱紧白凛的腰，默默发泄了好一会情绪。缓和下来后继续又默默了好一会，才放开白凛。背过身去胡乱擦了把脸，龙行衍复又面对白凛的时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师尊的丹药炼制出来了吗？”
白凛认真看了龙行衍一下，接着放心的点头，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嗯，正准备亲自往雯华门一趟。”
“那正好，徒弟和您一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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