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煤气灶台关着火,上面架了两口小砂锅。
一个里面是空的,一个里面有面有菜,但是已经被泡成了一坨。
林猫没碰小砂锅,拿了个干净的大碗,放两块方便面饼两勺虾皮紫菜,再磕两个鸡蛋两把生菜。
撒点盐,从大保温桶里捞两大勺发烫的鸡汤,盖个砂锅盖焖上。
她太饿了。
得吃双份的。
方便面要焖几分钟才能吃,林猫咽了口口水。汤桶桶底是些鸡架碎骨头,没几块肉,她拿了个盘子去外面的小料台上夹卤味盆里的豆干和鸡腿。
旁边的电饭煲里有煮好的玉米,林猫啃了一口嫌它没味道,决定还是等着吃鸡汤泡面。
豆干好吃,甜辣口的,她连吃两块,又找到了半篮筐馒头,搬了凳子坐在厨房里,嚼嚼嚼就着豆干吃馒头。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恢复了些力气,饿成杏仁核的脑子像泡了水的海绵似的膨胀起来。
林猫开始思考。
豆干吃着像家那边的豆干。
馒头吃着像家那边的馒头。
它们味道为什么会一样。
但地铁不是她家乡的地铁,街道也不是她家乡的街道,这里不是她的家乡,饭菜的味道怎么会一样。
她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好可怕。
这里好危险。
好多人发疯。
可怕。
她想回家。
怎么才能回家。
想着想着,眼泪就涌出来了。
害怕和恐慌淹没了她,泪水顺着脸颊落,落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汹涌。
还不敢哭出声,怕引来外面的疯子。
林猫哭着吃完了小半盘豆干和半个馒头,鸡腿不好吃,她留到了盘子里。
她还在哭,流着眼泪揭开泡面碗上面的砂锅盖,撒点调料葱花芝麻香油和醋,搅拌搅拌。
或许是鸡汤不够烫,也可能是焖的时间不够久,面条吃进嘴里有点硬,两个鸡蛋焖成了溏心蛋。
但生菜焖熟了,面的味道也还行,咸香咸香的,能吃。
生菜和溏心蛋进肚,再吸溜着吃完了面条,剩下的半个馒头撕成小块泡进汤里,林猫又去小料台夹了小半盘豆干,就着豆干吃完汤泡馍。
她边哭边吃,哭着害怕着……把自己吃撑了。
……
面馆用餐区墙壁上挂着有电子日历钟,红色的智能数字显示今天是11月1日,星期三,下午3:33分。
月份和她家乡的一样,也是周三,林猫回忆着她进地铁的时间,刷地铁二维码的时候,她瞄了一眼,是两点五十三。
等了一分钟地铁,又坐了两站路,大概三点左右车厢里面变了模样。
乘客变多了,车厢贴纸和座椅颜色也都变了。
或许是三点多几分钟?
她从地铁站跑出来,跑到面馆,拉桌凳堵门,又焖面吃面的,这样算下来时间似乎是一样的。
吃饱之后林猫没再掉眼泪了,手脚有些剧烈运动过后的酸胀感,但力气恢复了不少,身体甚至还习惯性地出现了摄入大量碳水后的饭困反应。
林猫在面馆里翻找着,她试图搞清楚这里是哪个城市。
面馆里没有报纸杂志,也没有遗留的电话手机,而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逃跑时早不知掉到了哪里。
不过即便这里有手机她也不会碰,刚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地铁里的那些人,分明就是用了手机之后开始发疯伤人的。
目光扫过冰柜里排放整齐的饮料矿泉水,林猫想到了看瓶身的生产日期和地址。
她去小料台拿起已经喝掉大半瓶的维C果汁。
……希望是她知道的城市。
……务必要是她生长的家乡祖国。
林猫眼泪又要出来了,她有些不敢看,两只手紧紧捧着饮料,心跳砰砰砰僵站在那里。
不知不觉手哆嗦了起来,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什么佛祖道祖天神地母有一个是一个,但凡记得的各路神仙,全都求了一遍。
求她还在她所熟悉的那片土地。
求完愿望,林猫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对着白色瓶盖盯了又盯,捂着生产地址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没挪开。
瓶子被放回了桌面,她胆子不够大心理素质不够强,还是不敢看。
但是只要她相信盒子里的猫是活的,那么它就是活的,只要她相信她还在自己的国家,那么她就在。
林猫没忍住又掉眼泪了,她承认自己胆小懦弱还不够……善良。车厢里有人晕倒,有人过去帮忙,她远远地躲到一边。后面的乘客发疯咬人时,有人过去救人,她撒开手脚飞快地跑掉。
她连饮料瓶子上的生产地址都不敢看。
林猫眼泪顺着下巴尖流,哭自己没出息。
哭着哭着,泪水顺着唇缝进嘴里,味道咸咸的。
她拿起桌子的白水壶,倒了杯温水喝。
喝完,又感觉嘴巴里淡淡的。
林猫咂巴咂巴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小料台上的豆干盆里……
……
虽然她胆子小……
外面时不时响起一道撞车声,还有警车鸣笛经过的动静。
林猫缩回后台厨房,又吃起了豆干配馒头,馒头吃多了干,旁边还盛了小半碗鸡汤。
林猫嚼嚼嚼地想着……虽然她胆子小……但是胃口好。
胃口好就代表身体好,身体好就跑得快。
刚才她就跑得很快。
跑在最前面,远远地甩开了那些暴力狂。
虽然不敢去救人,但是她没有受伤,也没有凑热闹添乱,她躲得远远的,保全了自己,给救援减压,没给别人添麻烦。
总得来说,她也没有那么废物。
一口鸡汤下肚,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
胃部填满的饱胀感很好地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林猫又看了眼时间,钟表显示现在是下午3:58分,距离地铁暴力事件出现的时间已经快要一个小时。
面馆的玻璃门厚重又结实,从两个成年人全力撞击,以及连续大力锤击都没有在上面留下痕迹就能看出来。
同样因为它厚重所以非常隔音,传进来的只有撞车声和逐渐远去的警笛声。
分贝低些的,路人走过或者跑过的声音,没能全部传递进来。
这间面馆足够安全,有防护,有食物,有整个冰柜以及地上成箱堆积的饮料矿泉水。
她只需要躲在这里等待外面的骚乱平息,等警察的救援过来。或许最先等到的不是警察,而是只是有事临时出门的面馆老板。
当面馆老板回来发现门被堵住,里面还藏着人,被吓得报警,于是最终来的还是警察。
确定要做的只是等待警察过来之后,林猫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她坐在距离门口最远的一张桌子旁,支着脑袋盯着门看。
她开始等。
等警察出现,告诉她,外面已经安全,她可以回家了。
……
下午4:26分。
砰的一声巨响!
是高空坠落砸在地面上的声响!
林猫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猛地清醒过来,她惊恐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看门口。
和撞车的声音不同,听到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正如她直觉所想,一道无比凄厉的女声穿透店门直直扎进她的耳朵。
“妈——!!!!!!”
有人坠楼!
紧接着又是一声“顾康!!!你去死啊啊啊啊啊!!!!”
林猫坐在那里,望着门口,没等她决定要不要去门后看情况,又是快得几乎没有间隔的砰砰两声。
三个人。
林猫想,有三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下午4:30分。
林猫来到挡在玻璃门后面的桌子旁边,绕到桌角和墙边立式冰箱的缝隙之间,她侧着身体悄悄朝外面看,却意外看到可视范围内的尸体不止三具。
由于所看到的惨烈画面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太大,林猫惊吓过度,反而在重重呼吸几口气之后,异常的冷静了下来。
花坛里的灌木丛和高挑的小白杨挡住了道路上的情况,她看不到更远处,但歪七扭八大剌剌停在道路中央的各种车辆,显示情况要比设想的糟糕。
林猫努力把目光从夹在电线杆和车头之间的西装男尸身上拉回来,匆匆略过倒在血泊里了无声响,安静的像人形模具一样的第二三四具尸体。
她掐着手掌心,看向右前方距离门口只有五六米远的位置。那里是刚才那三个人掉下来的地方,很重很沉闷的声响,光是听到就让人毛骨悚然。
林猫害怕。
回眼看时间才到四点半,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仿佛过去的不是一个半小时,而是以月为单位以年为单位甚至更久的时间。
远处路上几个人飞快地从她的视野这边跑到那边,转瞬间消失不见。
林猫目光对焦,望向那三个人掉下来的地方,结果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高高的立式空调纸箱壳子,挡住了预想中可怕的血腥画面。
林猫望着眼前[小丽空调]四个大字眨了下眼,又扭头看她旁边角落里的立式空调品牌名——小丽。
再回过头,空调纸箱朝外打开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门。
小门里面伸出来一只手,拿着黑色水彩笔,在玻璃门上她脸蛋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潦草大字。
[我家的店]
[开门]
[豆干小偷!]
林猫:……
林猫再抬头,天花板角落,立式空调的上方还有个监控,正幽幽亮着红外线指示灯。
林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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