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金B区的出城口难得这么喧闹。
占地广阔的检查站里分出六条通道，三条进城，三条出城，此时都堵得满满的，银灰色的金属钢架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现在正值清晨，四月初的天气却依然寒冷，刚刚从地下城电梯里出来的车身上难免迅速挂满一层水雾。检查站小屋外面挂了个显示屏，原本一天24小时循环滚动播放强闯检查站的后果，现在正在插播新闻。
“近日，科研三所宣布最新核裂变微反应堆‘苔花一号’研制成功，这项科研成果标志着我方在能源技术上的巨大飞跃。根据科研三所研究员张博士介绍，‘苔花一号’具有体积小、重量轻、反应稳定等特点，一经投入使用几乎无需再更换。此外，它采取了模块化设计，可以连接形成大规模能源站，最大输出功率由具体数量决定……”
前面有人挥手，示意检查结束。
陈青菲坐在越野车驾驶室里，拿着通讯仪，“马上轮到我们了，二三四号车准备把车厢打开。”
通讯仪里传回参差不齐的回应。
她开的这辆车后面跟了三辆大货车，车身漆成亮眼的橙色，箱体上还画着巨大的“闪淘”logo，最后断尾的则是一辆和她身下几乎一样的越野车。随着前面车辆的缓缓驶离，这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慢慢向前，停在检查车位上。
城防人员都穿着深绿色的迷彩服和黑色战术靴，统一配枪，杀伐气十足，但陈青菲并不怎么害怕，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到窗外，“今天怎么又是你值班？”
检查文书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兵，他招呼同事检查货车，自己则飞快地翻过陈青菲递来的材料，神态和口吻都很熟稔，“最近人手不足，都调到东边去了，我这活算轻松的，能多干点是点。”
他检查完文件没有问题，就还给她，借着检查货车的功夫聊了几句，“你们这是又有运送任务？这次是去哪？”
“准备去天波县，给‘守塔人’送点物资。”
“哟，那这一趟应该怪危险的，那边最近冒出来不少超生物和异变生物报告，你们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把地图关了。”城防兵说，“现在这世道，想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嗨，总比莫名其妙丢了命强，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天星塔塌了之后，爆出来不少烂事呢。”
“可别提了，前段时间不是不让进也不让出，耽误了多少事，为这个我们站长还去找安管局吵了一架，结果你猜怎么着？”城防兵压低了嗓音，“就是银盾指使的！”
“这狗公司倒得好，议会可算干了件人事儿。”陈青菲哼笑一声，“天星塔一倒，你们这检查站都热闹起来了。”
“大家都想着趁这时候到地面上赶紧挣点钱呢，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金盾铜盾的。”城防兵也笑了，“检查完了，你们走吧，一路顺风！”
他对陈青菲敬了个礼。
陈青菲回礼。车队启动，慢慢驶出了检查站。
贴了遮光膜的车窗玻璃升上去，挡掉一部分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检查站外的路还算平整好走，但随着他们离开得越来越远，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阻碍，那些茂密的爬藤植物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避让，张牙舞爪地趴在路面上，给车队带来一阵阵的颠簸。
副驾驶坐了一个小伙子，看模样也就二十来岁，还是头一回跟着出运送任务。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纸平板，上面显示着实时地图，他们自己的位置用金色的小三角标识，移动得非常缓慢。他指着地图上散落的红绿点，问陈青菲：“青菲姐，这些是什么意思？”
“绿点是野外的安全屋，要是遇到危险可以到那边躲一躲。”陈青菲瞥了一眼，解释道，“红点是可能会出现超生物的地点，尽量别往那边走。蓝点是驿站，晚上就在那休息。这不应该是培训的基础内容吗？”
“哦，原来如此。”薛俊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青菲姐你别见怪……我培训还没结束呢，好多东西都不知道，以后还得麻烦你。”
“你培训还没结束他们就让你跟着来？”陈青菲一边眉毛都要挑飞起来了，“总部这群人怎么回事，这是对你的不负责任！我得打个电话，趁现在走的不算远把你送回去……”
“哎哎哎，别！”薛俊博顿时急了，赶紧拦住陈青菲，“姐，你听我说，我虽然没培训完，但野外生存课和搏击课都是满分，总部也说了，我的生存能力没问题。这次任务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可千万别把我送回去！”
陈青菲放下手，“解释一下？”
“那个……天波县是我老家。”薛俊博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距离我爷爷逃出来也有几十年了，最近他身体不太好，一直想回去看看，我就想着替他去……”
陈青菲抿紧嘴唇，过了好一会才说：“那你得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不懂的立刻问我，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青菲姐！”薛俊博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我不会添麻烦的！”
他见陈青菲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急忙压低声音转移话题，“那个，姐，后座上那位也是咱们的人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陈青菲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座。
后座上坐了个人，穿着带帽子的长风衣，脸挡得严严实实，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这人自从上车之后就一动没动过，也没说过话，薛俊博甚至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车。
“别问。”陈青菲没解释，她的侧脸绷得紧紧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小块肌肉的轮廓，“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我们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薛俊博慌忙调出地图，找到路线上的蓝点，“地图显示还有270多公里，大概需要10个小时。”
就现在地面上这个交通状况，10个小时已经是在一路顺利的前提条件下算出来的了，陈青菲对此没什么想法。她又看了一眼后座，在心里无声而烦躁地叹了口气。
这趟任务本身已经够麻烦了，结果还搭上了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菜鸟，要是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了事，她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代？
陈青菲不知不觉用力踩下了油门。
“领队，你开得太快了！要起飞啊你！”通讯仪里传来二号货车司机的声音，“看着点路，这一片都是异变植物。”
陈青菲这才发现自己的速度太快了，薛俊博被颠得一脸苦相，却又不敢说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放慢了车速，从手套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薛俊博，“喝口水。”
“谢谢姐。”薛俊博接过水瓶，但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他犹豫了一会，探身向后座，“呃，你要不要喝点水？”
后座上的人终于动了。
她抬起头，左右摇了摇。
薛俊博讷讷坐回原位，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人。”
这列车队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预定路程的一半。陈青菲心情颇好地通知所有人暂停，找了片空地临时休息一下。
人们三两结伴，各自散开，陈青菲开着车门，一条腿支在外面，叼了袋营养液拨弄着手里的通讯仪。
余光一暗，她抬起头，看到一直坐在后座上的那个人居然下来了。
她身上那件风衣很长，几乎垂到脚踝，又因为太宽松，很难分辨其中人的性别。陈青菲瞟了两眼，看到一小截淹没在兜帽里的下巴，暗自猜测这可能是个姑娘。
不过她没什么和这人搭话的兴趣，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没想到过了一会，反而是这个怪人先来搭了话，“要下雨了。”
陈青菲一愣。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粗粝的石头摩擦，但还能听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声，不太好听。陈青菲不由自主地发散了一下思维猜测她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
女孩站在车旁，仰起脸盯着东边，风扬起她的一角帽子，露出苍白的下颌。她平静地说：“有云在飘过来。”
陈青菲跟随着她的目光方向看向东边，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她半信半疑地拿出望远镜，放在眼前。
她换了好几个位置都没看到云，只有今天难得晴朗的蓝色苍穹，她正准备放下望远镜，突然看到一线浓黑正在翻涌而来！
真的有乌云！
陈青菲顾不得去问风衣女孩是怎么知道的，她一把抓起通讯仪，吼道：“所有人马上上车！我们立刻出发！要下雨了！”
在这种地方遇上雨天是件很折磨的事，因为在雨水的浇灌下，异变植物会异常得茂盛和难缠，碰到个别棘手的甚至会没等把枝条砍掉就有新的长出来，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车队陷在雨天里再也出不来的先例。
车队成员大多都经验丰富，知晓利害，不用陈青菲说第二遍就齐整整地回到了车上。车队排好队形，在陈青菲的带领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陈青菲心急如焚，偏偏这段路还不算好走，坑坑洼洼的，速度始终上不来。天边那一线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没用多久就盖满了他们头顶上那一片天空。
天气阴沉下来，几乎能闻到丰沛的水汽味道。
“姐，开始滴雨点了！”薛俊博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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