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好,高邻

滴答。

一滴水从巨大的管道上方滴落,砸入臭气熏天的污水中,水声哗哗,顷刻间吞没了这微若蚊蚋的滴水,唤醒了抱膝倚坐石笼一方的林死。

“平朝十年腊月初八,雨天。”

林死颤着眼皮睁开眼,淡淡望向水流涌来的方向,梦呓般嘟囔了一声。

雨天,狱卒便不会送饭过来。

不送饭,便见不着光亮。不见光亮,清醒时刻便只能自己找些乐子。

照理说,人处于这样的境地里,是轻易便忘了日子的。

可林死能算,因为这地牢是条巨大的排污管道。管道大而不结实,她头顶的管壁早有裂缝,每逢雨天,必有滴水。

若非雨天,狱卒每日一次送饭,要计算日子,容易得很。

她入狱那日,是平朝元年腊月初八。

也是个雨天。雷暴雨,冬雷滚滚,随狂风一同席卷着雨水砸向人间,砸向她的囚车。

她的囚车很小,比寻常囚车一半还矮。

彼时年方七岁的她站在囚车里,脖子上压着与她体重相当的枷锁,枷锁晃着,囚车摇着,路两边的人指点着,雨滴打着。她带着谩骂、诅咒、官府判词以及湿漉漉的身子住进了这座特制的地牢。

地牢特别之处在于它本是前朝皇宫专用的巨大排污管道,管道以陶土制成,容量之大,可藏一座茅草房子。据说平朝皇帝能推翻前朝,便是攻城之前将大量兵士藏于管道之中。

这管道尚未启用,前朝便被平朝取代,叫平朝的新皇一家享了便宜。

不仅排污,还在管道中间平白添了一座座石制的牢笼。

每座石笼独立而处,笼与笼之间、笼与管壁之间都隔着至少一人的距离,仿若管道中的小岛,倒也别致。

唯一可惜的是,迄今为止,只有林死一个“岛民”。多少显得有些浪费。

她垂下眼皮,用指甲在身下的小石块上来回打磨。

指甲长长了,该修一修。

这是她平素无聊时养成的习惯。

十年了,她从一个七岁的孩子,长成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整整十年间,身困石笼,整个人都被周遭的污水气息泡透了,若是哪日皇帝心血来潮想起她来,将她丢给一个奴隶当妻子,怕是奴隶都嫌弃。

想起皇帝,林死估摸着,自己还是应当谢他一谢的。

若非当年建国之初,这平朝皇帝见妇女稀少,举目山河,家国后继无人,立下这听来有几分可笑的“妇女犯罪者皆不判死”的规矩,恐怕她如今都投胎转世了。

毕竟她这么一个七岁就杀了全家的女童,在世人眼中可是骇人的业障。

只是这规矩也可恶。

前朝重男轻女,多少女童刚出娘胎便被亲人所杀,留下这么个男女失衡的平朝,罪孽却要活着的妇女姑娘来担。

过去十年,她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成了为这天下生儿育女的工具。她只知道,至今还没轮到她,可是迟早会到的。

作恶的女子,便算不得人,只配当个工具吗?

林死不这么想。

若有轮到她的一日,便是她再见天日之时,也会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倒霉男人死在自己手上的日子。

她只想活着,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工具。

呼……

一阵带刺的寒风擦过耳边。

有人来了。

林死停下磨指甲的动作,抬起眼皮望向石笼对面的管壁,壁上一人宽的两扇门板随风微动,带着门外的锁都哐当作响。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靠近,她把耳翼贴上石笼的小门,听出靠近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往日来送饭的狱卒,一般是两人,一人送饭,一人把守她只见过一次的地牢入口。二人轮流,十年间,从来如此。

但今日这脚步,却听着至少有三个人。

不止脚步声,还有她熟悉的铁链拖地的声音。

是新来了囚犯,还是要换锁链带她离开?

林死深深吸了口气,叫脏污的气息灌入肺腑,唤醒全身的警觉。

轰。

三个呼吸之后,门开了,一人手里的火把将管壁上照明的火炬点亮,火光幽微,却足以叫人看清其中景象。

领头进门的是个身材高大一脸横肉的女人,一身玄色狱卒布衣没有削减她的身量,反而更显她的魁梧。

一见到她,林死便双眸一亮,在脸上挂上一个浅浅的笑容,做出一派惊喜的神色:

“王牢头?”

林死脸上笑着,目光却落到了王牢头身后的女人身上。

那是个和她一般被锁链与枷锁压住的姑娘。

姑娘看着与她一般大,身形不算单薄,露在枷锁外头的双手虽然沾了泥灰,却不掩手上肌肤白皙精细,看来出身应该不差。

她身陷囹圄,却不慌不惧,高扬着脸,长发凌乱挡住了面容,可即便蓬头垢面也能叫人感觉到她身上那自负的气势。

但林死看不懂,为何她那双眼直直地越过王牢头的肩头,目光癫狂地勾上自己?

她没有说话,林死却恍惚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的笑声。

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是林死认得的熟面孔狱卒,叫阿芳。阿芳身材不如王牢头,只算得上丰满,是个温柔的人。

初入狱时,若不是她发现林死感染风寒,怕是林死早死透了。

听见她打招呼,王牢头却笑不出来,她叹着气从阿芳手里接过一张小小的竹筏。

“小阿死,今日本是不用来的。你瞧,连吃食都没有。”

王牢头拖着竹筏,丢到了污水面上,溅起一阵熏人的涟漪。

林死似是习惯了没有知觉一般,仍是笑:“寒风雨天的,辛苦你们了。”

王牢头没再说话,给阿芳使了个眼色。

阿芳推着那姑娘,三人一同踩上了竹筏。

王牢头控着那姑娘,阿芳摇着筏,二人一同将人送到了和林死隔了一个的石笼前。

林死看着心里犯嘀咕。

不对劲。

这姑娘太不对劲了。

当年她入狱,年纪尚小,在那竹筏上没有挣扎,却也为她失去的自由流了眼泪。

可这姑娘从打照面到如今,愣是没有一丝挣扎。

是服气?

不对。一个服从审判的人不该有她这般自负姿态。

是疯了?

林死定睛望过去,却无法定论。

只这两眼的交集,太少了。她不能对一个毫无了解的人下定论。

又是一阵铁索哐当的声音,石笼的门开了。

石笼门前位置逼仄,阿芳没有上去。

此刻是王牢头站在门前,利索地将人推了进去,生怕对方冲出来似的,迅速锁上,她又不放心拽了下门确认牢靠。

就在她转身要重新踩上竹筏时,林死看见那姑娘透过披散的头发,透过石笼缝隙,无声地笑开一排白气森森的牙,目光幽幽地锁着自己的脸:

“请多指教啊,我的高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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