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夜空星辰漫布,三更天的梆子刚刚敲过之时,卫金娇的声音从藏书阁东侧顶上传来,手里捧着其他书籍的众人来不及放下手,呼啦一下全都往她的方向小跑过去。
不一会儿,几人凑在东侧窗边,借着烛光,看清了书册上的字:
梁朝四十八年中秋,德县天火,一丘姓商户举家三十五口人葬身其中,县令金氏引咎辞官,师爷王氏与四名捕快亦请罪回乡。
天火,商户灭门,德县衙门自上而下全部请罪回乡。
十二年后,四个同有德县口音的人于各自家乡被火焚身亡……
林思思绪顷刻百转,答案已近在眼前。
只是需要更多线索与证据,才能抓住人。
她不确定地看向段芳和:
“主簿,这四个捕快,若找德县的人打听,应该能知道名字?”
段芳和显然也已想到这一层,立刻点头:“能!我这便给德县县令发信!八百里加急!”
悬了半个多月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了方向,段芳和不敢多耽误片刻,转身快步往外走去,连带着撞了几个架子,有书卷滚落也浑然不觉,一心只奔着破案去了。
“等一下!”
眼看段芳和要走出藏书阁,林思忙开口拦下。
她眉心紧蹙,隔着几个书架子望着段芳和,“只发德县不够!明日便是望日,还要往县令和师爷的居地发信!”
段芳和怔了一瞬,很快跟上她的思绪,连连点头应下:“对对对!我我我一同发,都八百里加急!”
卫金娇捧着书,看着段芳和使出与她年龄不符的灵活劲儿冲出去,恍惚有种方才在听天书的感觉。
她看看段芳和的背影,又看看林思,打着哈欠开口:“为啥要给他们的居地发信啊?”
“你脑子是个摆设吗?若之前的四名死者真是那回乡的四个捕快,那‘黑寡妇’接下来的目标便极可能是县令同师爷。明日是望日,她定会动手。”
放鞭炮似的说完,齐月娘捧起温在一旁的热茶喝了口,无声翻了个带血丝的白眼。
“原来是这样!”
卫金娇恍然大悟,点着头转身将书放回原处,却忽的转过头来,指着齐月娘的鼻子走过去,“姓齐的,你刚刚是不在心里骂我傻呢!”
“拿走。”
不等她走近,齐月娘变戏法般从袖间夹出一张叠好的纸条。
“西大街如意胡同的学堂先生。三日后午时如悦茶楼见。”
“月娘,你真真是我最好的同仁!”
眨眼功夫,怒目金刚变小家碧玉,卫金娇双手恭敬接过纸条,做作地扭着腰身冲齐月娘抛媚眼。
齐月娘只当看不见,挥挥手起身,将她们拿出来的书卷一一整理好。
林思听着她们之间的斗嘴,心中忧思更甚。
月娘同金娇说的,确是她心中猜想没错。
可这只是猜想。
今日段芳和的信发出去,案子后续的走向并不唯一。
若她猜对了,保住了县令同师爷的性命,明日无人伤亡还好。
可若她猜错了,明日“黑寡妇”仍会杀死一人,而这个人是谁,案子同十二年前的天火究竟有无关联。更关键的,她三个月内究竟能不能破案……都是未知。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从院墙之外震过来。
三人几乎同时转头望向窗外。
林思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有人敲鸣冤鼓。”
紧接着,一阵气喘声从门外传来,她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去而复返的段芳和的声音招呼着:
“快!快!花柳巷散妓院里出事了!”
报案人是一对七八岁的兄妹,一行人跟着两个孩子赶到出事的散妓院子时,林思的脑子嗡一下炸了。
这个院子,和她昨天经过的院子仅一道院墙之隔。
此刻院子门口围了两三头双眼放着青光的野狗,和周围醒了出来看热闹的人一般要往院里凑。
野狗和人不进去的原因,大约是院中捶胸大哭的中年妇女。
她长发披乱,双手与脸上都沾满了炭黑的泥灰,瘫软地跪在只露出一张脸的人形泥像旁边哭边骂:
“你这杀千刀的死鬼啊!早同你说过了不要来不要来!非不听!”
泥像里的尸体像窑鸡一样被泥土层层包裹,裂出的脸显然已经烤熟了,滋滋冒着烧肉的香气。
院外的野狗垂涎徘徊,蠢蠢欲动,院里的女人高哭不止。
眼看她就要哭晕过去,段芳和忙给齐月娘使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好声扶着女人到一旁石墩坐下。
捕快们也忙行动起来,把狗赶了,在院门外围了一堵人墙,让林思她们得以同仵作分工勘察案情。
多人协力,情况很快明了:
死者姓何,当了二十年的屠夫,是个远近闻名的色鬼,三两日就要往花柳巷跑,从前还染过脏病。后来病好了,他老来得一对儿女,短暂地消停过一段时日。
儿女渐渐长大,他这瘾又上来了。
此番出事,是妻子见他两日没有回家,寻来了花柳巷。
母子三人找了一夜,才找到这个无人却烧着灶坑的院子,他们扑了火,从火里拖出来泥像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
直到敲开泥像的脸,看见屠夫那熟得浮了油光的面皮,三人一声尖叫划过天际,彻底认了命。
屠夫妻子说着又要哭起来:“杀千刀的!我分明同他说过,近来散妓危险,叫他别来别来,偏来!”
“何大嫂,你丈夫十二年前中秋可曾去过德县?”
林思抽出手帕给她拭了眼泪,好声问道。
“不曾。大人,怎么突然问这个?凶手是德县的?”
她应得干脆,不带一丝犹豫。女人天生的敏感倒让她察觉到了异常。
林思摇摇头:“不是,只是我曾在德县住过,看他眼熟。”
不能暴露真正的原因,否则走漏了风声,要抓“黑寡妇”就更难了。
只是这人的回答干脆得奇怪。
林思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斟酌着准备问话时,卫金娇先一步惊讶叫起来:
“何大嫂,你这脑子也太好使了!十二年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女人叹了口气,抽噎着:“自打成亲以来,每年中秋都在我俩老家青州过的,能不记得吗?”
青州……
林思细细回忆了一下平朝各地的方位,“青州,离德县就几里路吧?”
“是的,他阿娘就是德县人,嫁到青州的。好像还有个远房表弟,在德县做知县。”
林思蓦地顿了一瞬呼吸,抬眼望向其他人,发现她们也都定住了动作,目光纷纷落在女人身上。
“呸!不说那姓金的腌臜货!”
不等几人有反应,女人先自己往地上啐了一口。
脸上的厌弃神色毫不掩饰。
姓金,德县知县。
定不是巧合!
这何屠夫恐怕也同当年的天火有关。
眼下已基本能确定,这何屠夫是丧命在“黑寡妇”手上了。
只是她人究竟如何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林思心下有了猜测,没再多问。她道过谢后转身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的功夫,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
和之前案卷记载的一样,除了因为屠夫妻子扑火而弄得略显脏乱的灶坑,院内各个地方都很干净,没有发现一丝人气。
雁过留痕。
这“黑寡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做到连杀五个人后,一点痕迹都不留?
是真的没有,还是她忽略了什么?
林思缓步从房间里走出来,望着挤满了人的院子,她越发倾向后者。
她一定忽略了什么。
她来到院墙旁边,踩着一个还算稳的石块望向旁边的院子。
那院子房门院门都紧紧关着,院里的灶坑没见火星,更没有柴木。
她侧眼,望向挤在外头看热闹的散妓问:“隔壁院的女人走了?”
“什么女人?”
领头的黄裙女人本在同人挤眉弄眼聊着天,被她这一问,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林思倒是耐心,抬手指了指隔壁:“就这个院里的。”
“她啊,上月便饿死了。东家嫌晦气,这院都关了许久了。”
林思:“饿死?”
那她前天夜里撞见的是谁?
而且她前天经过的时候,院里明明还有柴木。
“对啊,尸体抬走当天,这个院里的人就回老家了。快过年了,谁不怕沾上什么。”
黄裙女人点点头,拿着一张艳粉色的纱帕在鼻前挥着,香气从帕子里散出来,短暂地盖过了院里的死人肉味。
林思越想越不对劲,直接从一个捕快手里拿过火把,火光照亮眼前每个散妓的脸。
没有。
没有她见过的那个人。
她握着火把的手紧了紧,目光重新落回黄裙女人脸上:
“这巷子里的人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黄裙女人乜着眼睛扫了一圈,语气不确定地开口:“差不多吧。”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个尖利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来:
“差不多你个死人头。分明就是都在了!那狗屁‘黑寡妇’害的,能回老家的都回了,过两天老娘也走!”
说话的是个八字眉的苦相女人,看着年纪不小,随手梳的发髻里颤颤地伸出几根白发,在风里摇摆着。跟她本人似的,瘦骨嶙峋的,站在人群里,却时刻要被风吹倒似的。
前天夜里她见到的女人甚至比她更瘦。身上的衣服都不像是她的,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挡不住寒风,也没挡住她身上的柴木气味。
彼时林思只以为是她自己劈柴染上的,现在想想,可能根本不是!
那股味道,不一定要劈柴才能染上,只要接触的柴木数量够多也可以!
她眸光一转,落向院中灶坑。
坑内坑外烧过的没烧的,都是不成型的木头,是柴木的边角料,不值几个钱,却能用许久。
而她给那散妓的碎银……
林思不敢再细想,她几步来到段芳和面前,呼吸都紧促起来:
“我可能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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