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边非常后悔。
程淼如薄纸般飘然倒地，鲜血从他口中奔涌而出，一片片溅落在钢琴白色琴键上，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冲过去，抱住了程淼的身体，修长的身躯抱在怀里并没有几分重量。程淼的头无力地斜靠在程无边的臂弯中，眼睑下垂着，浓密睫毛遮住了原本漂亮的眼眸，血线从嘴角蜿蜒而下。
一切都仿佛骤然失去了颜色，唯有那抹红色如灰雾中盛开的玫瑰般妖冶。
程无边的灵魂好像被锁在了这副躯壳中，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音，想要痛哭却流不出眼泪。
他木然地站在救护车旁看着救护人员有条不紊地接上各种管子和线；他木然地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直愣愣地盯着手术室的灯；他木然地在很多张单子上机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开始想同程淼的很多事情。
刚捡到程淼的时候，他也是像现在一样抱起来没什么份量。
单身近25年的人，手忙脚乱地照顾着这个瘦弱的孩子。程淼肠胃敏感，吃稍硬的东西就要痛得在床上打滚，重则发烧几天，次数多了便不愿吃了。程无边把饭烧得很软，拿着小碗和勺子追着喂，少食多餐。长久以往，程淼竟被养的白白胖胖的，红润的面色衬得那双眼睛明晃晃的。
周围人都说程淼遇到程无边是他的福气。可是对于孤身只影的程无边来说，程淼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他不再帮人算命窥探天机折损寿数；他不再抽烟喝酒糟蹋身体；他不再挥金如土开始规划未来。
现在，他坐在病床前，看着术后接满仪器的程淼无意识地陷在病床上，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没遇到程淼前的颓废大叔。
晶莹的泪花一颗两颗落下，很快就没入洁白的被单里，只浸开了一块小小的深晕。
“程无边，你哭啦？”
程无边一回头，看见项兰一脸无措地站着看着他。
程无边胡乱抹了把脸站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了好一会，程无边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这么高？”
好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项兰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向不在状态的程无边耐心解释道：“你忘了？我腿不是昨天就好了，小淼淼还是我们合力搬上救护车的！”
这句话抛出去好一会都没得到回应，项兰仔细一瞅，程无边眼神空洞，果然又进入了“回忆与程淼点点滴滴”的神游模式。她顿时无语望天，拿着书敲了程无边一下：“这书我帮你拿来了。”
程无边回过神来，接过书，破天荒地说了句“谢谢”。
项兰这才看清书面题目是《如何与叛逆小孩沟通》，这不是程无边这几年老是琢磨的玩意吗？程无边这时候特地要这书，难道是想温习一遍，等程淼醒来就能够感受到重返家庭的温暖？
这么想着，然后项兰就看到了程无边几乎面无表情地把这本砖厚的书猛然撕开。
“你撕他干嘛！”，项兰冷汗顿时冒出，程无边不会精神失常了吧？
“我后悔了，我没能一开始就抱住他。”
项兰安慰道：“没及时认出小淼淼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他和当年相比变化太大了。要不是你说，我到现在都认不出呢！”
“我认出他了。”
这句话把项兰接下来准备说出的话堵得死死的。不是吧，这也能认出来？要知道，小淼淼以前胖地跟个球似的。
好在程无边沉浸在自责中，他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我就是看了这本破书。书上说小孩离家出走是因为他们需要自己空间，家长要保持距离。我傻傻忍了整整两年，早知道，我一开始就应该......”
“这些年你无时无刻不在打听小淼淼的消息，小淼淼刻意躲着我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更何况，你买下那个烧成灰的出租屋，造了家古董店，就是为了哪天小淼淼回来能找到家。那个位置又不好，你骗不过我。”项兰狡黠一笑。
“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程无边只是这样说，就让项兰哑口无言。
程无边双眼通红，说一句话就要猛然撕下一片纸，每次都吓得项兰一哆嗦。眼下那书已被撕成粉末状，项兰默默退出病房，关上房门，唯恐殃及池鱼。
程无边，堪比碎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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