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中人,即使移山填海、回天转地,尚且可为,何况分散神识,一笔写几个名字。
即使是她,也已经可以做到让山南桃树结果的同时,让山北落下鹅毛大雪。
莫说寒汝生。
——化神九境,仙门第一人。
传说中的仙门第一人写完字撂下笔,举起他宝贝一样拎了一路的鲈鱼和两串樱桃,同那老头儿道:“哎呀,你说这个?”
“你不知道,这是我……”寒汝生才要解释,目光一偏,瞧见不远处青梅树下的闻溪午,张了张嘴,又弯起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移舟,原来是你,我才回去,是不是吵醒你了?”
未等闻溪午答话,寒汝生话音一转,笑道:“你不是爱吃鱼,我早前出关时,路过人间一户酒家,听说那儿有一道名菜叫作樱桃炖鱼,鱼肉滑嫩,鲜香甘美,是传了几十代的老方子了,一会儿做来你尝尝?”
闻溪午也笑:“人家祖传的方子,哪里肯轻易给你?”
“这有何难呢,”寒汝生似乎有些得意,“你不知道我给了他什么,我拿我的珍宝换他的珍宝,他焉有不给我的道理。”
说着,笑盈盈朝闻溪午伸出手,似乎在邀请她过去。
此时正值初夏,仙台山上绿荫满地,沾衣欲湿,山间空气清新饱满得令人酣畅。
闻溪午分开枝叶往山门走,不久前才下过雨,林中泥土湿软得如同棉花,踩起来飘飘然,这种感觉本来寻常,然而当她踩上一阶青石板,脚下触感依旧如烟如云,心下便知不正常的原来是自己。
她刚刚面色如常地跟寒汝生说话,其实内心早已紧张雀跃至极。
这种雀跃倏忽而起,经久不歇,如同树上的蝉鸣,蝉虫久埋地下,不见天日,孟夏才起,就要放歌。
她和寒汝生多年道侣,却不能经常见他。十年放在仙门只是倏忽一瞬,寒汝生常常出门,一走也是十年。
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开心。
她见到寒汝生会开心,想到他也会开心。
寒汝生是全仙门最好的人,这样好的人,是她的道侣呢。
即使相信自己配得上天下所有的幸福,但只要想到自己和寒汝生的关系,非常偶尔的,她还是会感觉不真实。
她从险些国破家亡的灾难中走上仙路;一无所知、流离颠沛之时,借与寒汝生合籍的契机一步登天,得以窥见天下第一仙门浩瀚仙术之一隅,从此顺利引灵、问心,差一步即可入合道,她用几十年的时间,走完旁人或许几百年才能窥探的漫漫仙路。更重要的是,她从前仰慕的人,成了她的道侣。
仙台山上气候舒适,遍地花草,败了这个,还有那个。
她待在仙台山的温柔乡里,看山中花开花败、寒来暑往,时光流转过一年又一年,寒汝生有时回来,带回一些在他看来非常新鲜的东西,有时是一支簪子,有时是一些早已灭绝的花种,他将那些东西藏在手心,悄悄出现在她面前,再献宝一样地将手展开,满面春风地跟她说:“你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时光如水东流而去,仙山之上数十年,恍如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上书“仙台山”三字的山门一侧,种了棵高高的柏树,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漏进来,阳光下寒汝生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他身量高且薄,像阳光直照下半透明的青枫叶。
闻溪午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时他身上仙气很正,仿佛马上就要乘风而去,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吹得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地,轻喊一句:“寒汝生?”
蓝衣青年回望她,目光温柔且安静。
闻溪午迟疑一瞬。
好像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寒汝生会弃她而去。
怎么可能呢?
他们可是道侣,是天地间最贴近的人。
天地神明为证。
她果然还没有睡醒吧!等下再回去小睡一会儿好了。
将奇怪的幻想甩出脑海,她看着寒汝生,弯眼笑:“你……”
她本来想说,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话说出口,却是:“你怎么不救我呢?”
闻溪午怔住,意识像一片云,轻飘飘地,脱离躯体,像要飞上天空,她慌乱扯回着自己的意识,又焦急,又惶恐。
“……”
她以为她在问,我怎么了?
但她其实听见自己茫然的语气:“我死了,你怎么不伤心?”
寒汝生,我死了,你怎么不伤心?
湿软的泥土,变成冰冷的风,拖拽她向下。
盛夏,蝉鸣,阳光,青叶,一瞬间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天,乌云,江水,怒涛。
诉不尽的悲伤化作一把尖刀,刺穿虚幻的美梦,将她拉回一百年前,她记忆中难以逾越的那一天。
弱水之上异鬼作乱,寒汝生没有救她。
她被一支闪着金光的箭矢贯穿,向无尽的黑暗坠落。
恍惚间,看见寒汝生站在山崖上,美丽的少女跪倒在他身前,脸色苍白,流着眼泪。
“师娘!”
“师娘——”
凄厉的恸哭惊破长夜。
雷光劈下,照亮林青玉惨白的面容和盛满泪水的眼睛。
寒汝生似有所觉,搭了眼帘望下来。
上天对它的宠儿从不吝惜,不仅给他前无古人的天赋,至高无上的地位,还给了他清艳无双的好容颜。
仙门弟子常因他的地位忽视他的长相,但在人间,大多萍水相逢的人,看见他的瞬间,会下意识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再忍不住回头,悄悄瞥望几眼。
寒汝生对这样的目光从不回应。
他身上有一种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疏离,时常像站在一幅画里,人世间的目光、喧嚣,都不能穿过画卷,真正落到他身上。
闻溪午看见他,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不同的是,以前,她觉得自己也在他的画里。
原来没有吗?
对上寒汝生平静得近乎温柔的目光。
她有些茫然了。
她想到很多年前,仙台山上一个下雨的阴天,寒汝生站在雨里,雨水就是淋不到他,她觉得羡慕。
寒汝生说,这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仙术,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她说,那我去外门学;寒汝生说,你别去,外门那些长老都没我厉害;她心里不以为然,故意与他作对,说,不就是一个基础字诀?我偏要去找他们,偏不要你;寒汝生就硬硬地说,那你去吧,你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想到曾经一个晴暖的下午,寒汝生画了一卷桃源图,兴冲冲拿给她看。
她说,好看的,但这个穿粉衣裳的小人是谁呢;寒汝生说,当然是你,你在荡秋千,能看清吗;她说,我不要秋千,我喜欢放风筝;寒汝生似乎觉得麻烦,绞着眉头,说,都画好了,怎么好改呢……你要什么样的啊?她说,我要燕子的。
他其实不太会画画,也没怎么见过燕子风筝,之后好几天,他找了很多书,画了很多燕子风筝,终于挑出一款,重新画了一卷,画完很唏嘘地和她感叹,原来人间还有这么新奇的东西,我长见识了。
她一直记得这些事。
记得寒汝生给她画的那幅画。
他画的几乎是个世外桃源,世外桃源里绿树成荫,溪水环绕,她拉着长长的风筝线,在草坡上迎着风奔跑,风把风筝吹得很高很高。
记得她去外门的路上,寒汝生一直跟着她。
长长的石阶上,她脚步轻快,连蹦带跳,背着手勾呀勾,寒汝生幽幽飘在她身后,一会儿清清嗓子,一会儿踩踩树枝,一会儿又操控落花飞到她面前。
她在一棵大树下假装摔倒,寒汝生抱住她,她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她感受到寒汝生的脊背几乎僵直,纤长的眼睫蝶翼一样轻轻颤动,眼睛从幽怨到错愕再到盛满阳光。
她一直记得这样的寒汝生,因为他惊喜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
记得她初上青云派见到寒汝生的那一天。
仙鹤清啼向云霄去,仙山上仙人降阶而来,目光盈盈且笑,言语既轻且缓,他说公主,久来不见,一切还好吗?说其实他有一事相求,门中长辈逼迫,他缺一个道侣,若得公主解难,当以生死报偿。
她一直记得这些事,人死前回马灯里的记忆总不会是假的。
可能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她其实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她始终不能相信,寒汝生可以这样干脆地放弃她,又如此平静地看着她死去。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竭尽所能,睁开眼,想再看看他的眼睛。
但山崖离她已何其遥远,河水冰冷漫过她的眼睛,她眼角艰涩,努力甩走大脑中昏黑的重影,只看见崖上一道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勉力撑开眼皮,隔着水面的流光去望,那影子冷冷的,像一块蓝玻璃。
那或许是他,或许他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
先写这本找回一下写作状态,这本写完回去写轻轻(跪下
关于本文:
男主不渣,女主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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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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