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闻衣,是在中元节,黄昏。
天光将尽,地上火光明明灭灭,许多人在河边烧纸钱。
闻衣这时路过,像是好奇,就停下看了一会儿,有人往她手里也塞了一把。
傅红音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姑娘怔了一下,是愣住了,少顷她歪了歪头,像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但那个给她送纸钱的孩子已经红着脸跑开。
她站了一会儿,看了下其他人,就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蹲下来,往火里递纸钱。
她头发很长,炭黑色,光滑柔顺,这时发尾已经垂到河里,配上苍白的脖颈,显出一种很浓的鬼气。
她烧得很认真,一点一点,直到火舌卷完了纸钱,又蹲着看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眼帘半垂,看向身前寸许模糊的光明,燃烧的火光照亮她蝴蝶一样的长睫。
火光摇摇晃晃,闻衣站在摇摇晃晃的火光中间。
她看着火,身边也是火,身上却是冷的。
说冷也不贴切,准确一点,应当是——
……安静。
她的目光里,傅红音看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她看人也是这样看,看火也是这样看,看纸灰,河流,大人,孩子,都是一样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
黯淡的火星,纸灰,被风吹得飘起来,落在其他人身上,是沉甸甸的思念;落在她身上,就像一场雪。
——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做噩梦了?”温柔的语气,傅红音问。
闻溪午低头,借船板的积水照一照自己的脸,并不觉得有异常,想了想,说:“梦见一些往事。”
注意到傅红音关切的目光。
闻溪午:“只是一些乏善可陈的旧事而已。”
傅红音叹气:“看来我是不能知道了。”语气听来十分可惜。
闻溪午静静对上她目光:“对。”
“哈哈——”
是在笑什么。
闻溪午不明所以,眨了下眼睛,茫茫然,低头,在发尾掸了两下,拂去不知何时沾上的雨水,往船下去,路过傅红音时,淡淡落下一句:“走吧。”
傅红音愣了一下,就接上一句:“好。”
——
从船上下来,转马车,慢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傅府。
傅红音膝下两个女儿,大一些的,叫傅文清,二十六岁继承家业,现在傅家大小事,都由她打理,是傅家家主,文清有一儿一女,哥哥叫傅桥,今年二十,刚科举回来,榜上有名,年后就要走马上任,出仕京中,妹妹叫傅风铃,十四岁,最天真烂漫的年纪,生动活泼,一团可爱,一家人住在东院;
傅红音住正院;
傅红音还有一个小女儿,叫傅文竹,文竹十六那年失踪,西院也就一直无人居住。
西院下头有两个小院,一个叫竹石馆,一个叫无有乡。
傅红音为闻溪午准备的院子,是无有乡,典出庄子,逍遥游一篇中的“无何有之乡”,意指空无所有之所,逍遥自由之境。
现在天光已经非常明亮,水上银光闪闪,一只白鸟从池上划过,振开双翼,沿池心小楼垂直向上,掠过小楼翘起的飞檐,羽翼带起的风吹动闻溪午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被镀上一层柔软的金光,闻溪午坐在窗前,看向窗外,水上回廊曲折,夏末秋初,树叶染黄,水中一片青黄交错之色,鱼群游过水下绚烂的树叶的倒影,天地间便回荡起树叶沙沙的声响,轻柔缱绻,像一阵风,原来这时确有风来。
傅红音细心观察她神情,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听见傅红音说话,闻溪午将头转过来。
“喜欢?”她轻轻嚼了嚼这两个字,心中空茫茫一片,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避而不答,道,“这里很好。”
傅红音听她这样说,就笑起来,眉心舒展。
闻溪午看见她笑,心中又是十分不解,说:“你我从前素不相识,但你自从见我,就好像一直对我很好。”
傅红音说:“你我有缘,我想看你好。”
有缘。
闻溪午认真思考这个词。
她以前听见这个说法,是青云派的长老们外出捡孩子,看他们长得可爱,天赋好,讨人喜欢,或者出于可怜,同情,就把他们领回家,仙风道骨地出现在孩子们面前时,也会神叨叨说上一句:“与你有缘。”
算上死的那一百年,她的年岁已经久到,对她来说,傅红音才是那个孩子的角色了。
闻溪午觉得奇怪,看了她一会儿。
傅红音也看过来,笑盈盈的。
闻溪午就移开目光。
关于傅红音收留她的原因,出于阴谋,或者出于善意,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都一样。
闻溪午说:“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声音冷冷的。
傅红音温柔地应:“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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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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