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记沉重大鼓敲击,如雷鸣震天动地,将林思思从睡梦中惊醒。
她睁着眼,眼睑底下一圈黑眼圈,眼白布满红血丝,瞳孔无神,呆呆地盯着某处。
“咚!”
又一声。
沉重的鼓声仿佛从地底下钻出,震得床板发麻。
“咚!”
三声开鼓。
铜管乐进场。小号嘹亮,长号低鸣,小鼓如同过年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混杂落下,共同编织成一曲铿锵有力、气势恢宏、忽而肃穆忽而欢快的乐章。
鼓乐声响彻云霄,划破微亮的天光,唤醒整个寂静的村落。
这天是大年初五,也是她奶奶出殡的日子。
她的奶奶在大年三十的早上,两只眼睛没来得及闭上就魂归西天。
当时她正要去给奶奶洗漱、喂葡萄水。
被暖气扇照的暖洋洋的房间里,只见单人床上,奶奶被厚棉被包裹着,露出一张枯槁的脸,眼睛睁大盯着天花板,嘴巴以一个向上的弧度微张着。
就那么一动不动。
“奶奶?”
“奶奶——”
她叫了好几声,奶奶眼珠子再也转不了,喉咙也再也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她喊来了爸爸,爸爸伸手一抚,帮奶奶的眼睛阖上,然后把她赶出了房间。
接着,从外面拜神回来的妈妈进去了房间,翻出寿衣。
接着,一批大的小的远的近的宗族亲戚陆陆续续涌进家门。
大年三十的一顿团圆年夜饭,变成了一场丧事办理商讨会议。
按照村里传统习俗,奶奶九十高寿,子孙满堂,寿终正寝,是为喜丧,要大操大办,举行盛大热闹的葬礼。
咚咚咚。
两班白事仪仗队“你方唱罢,我登场”,擂鼓震天,管乐齐鸣,宣告着开启热闹的葬礼仪式。
“思思,还不快点起床?”大姐直接打开房门,催道:“这种日子还睡得着?快起起来穿好衣服去公祠帮忙。”
“嗯。”
林思思掀开被子下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今年的天气可真有点冷。
她一如既往套上加绒的黑色卫衣,刷牙、洗脸,然后穿上她妈妈早已备好的麻衣,下楼。
奶奶出殡的这天,天公不作美,浓云遮住了朝阳,阴沉沉的。
但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尽管昨夜睡没几个钟,大概三、四个钟?走在路上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不过没关系,她的心情挺不错,身体轻盈,脑子轻松,甚至隐隐有种解脱的快感。
公祠是村子祭祀祖宗的公共祠堂,离她家一条街的距离,走路不到两分钟的路程。
公祠前面有一大片宽阔的空地,平时供私家车停车使用,这天搭起了长长的棚子,棚子下面设立了灵堂、做法事的“道观”,还有尽头准备宴席的露天厨房。
林思思到达公祠的时候,吵人的仪仗队鼓乐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吊唁哭嚎声。
从家里一路走过来,围站一起的小团体一个接一个,数不胜数。每个人交谈甚欢,或叙旧、或话家常,或拉郎介绍,仿佛前来参加的不是葬礼,而是一场大型“认亲会。”
确实是喜丧。
奶奶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家族人丁兴旺、儿孙满堂。
从前她对这个“人丁兴旺”没有什么概念,因为除了奶奶最小的儿子即她爸爸和最大的儿子在本地村子,其他的伯伯姑姑几乎从未见过。
而奶奶出殡这天,所有的伯伯姑姑叔叔阿姨全到齐,把公祠门前一片休憩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连铂金表单都记了厚厚的一本。
她的父母是农民出身,做工地活,大姐初中毕业早早出社会打工,二哥初中辍学做点小生意,还有一个妹妹正读初中。作为高三生的她也算是家里唯一的“高材生”,便被安排帮忙登记白事帛金的活。
帛金数额大小按照亲疏远近关系来定,关系亲近的交多一点可能上千,关系疏远的交少一点,可能一两百。
“200,林正雄家的。”同村的一个中年女人道。
“嗯,请在这签名。”林思思把签字笔递过去。
“哎唷,我不识字,你帮我写哈。”
“好。”她收回笔,用方言问:“‘正’对错的‘正’,‘雄’英雄的‘雄’吗?”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得到答复,她一笔一画在表单里写下数额及署名。
“哎唷喂,思思这字写得真好看。”中年女人操着一口方言咧开嘴热情笑道:“听你妈妈说你在镇上最好的中学读的尖子班,回回考试年级前三,这脑瓜子真聪明……”
“今年上高几啦?是不是要高考了?考完去上大学还是出社会打工?”
又来了。
林思思紧握着笔的指尖泛白。
她不喜人多,疲于陌生交际。
任何投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零言碎语,她都深感厌恶,也深深感到害怕恐惧。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一旦露出羞怯怕生的头角,就会被他们长此以往拿来当作攻击她的利器。
“我家阿苗就没有你聪明,我记得阿苗和你上同一个初中,不过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跑去大城市去打工,今年还搞了个大城市的对象回来过年,准备过两月结婚了唷。这样也好呀,早点结婚生娃,有份夫家的保障,不用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钱,你也可以……”
“阿苗要结婚啦?恭喜恭喜。”林思思扬起笑打断女人的碎嘴子。
她戴上外向开朗的面具,努力把自己的怯弱藏进外人看不到的暗处。
“是啊,两个月后的中旬是良辰吉日,到时请你们喝喜酒,记得要来啊。”
“好的阿姨,这是你的回礼。”
她将一份装着毛巾、红布条及其他一些小物品的透明袋子递上。
中年女人随口客套了几句后离开。
林思思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抽出纸巾,低头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桌面。
上面残留着几滴女人说话时喷溅出来的口水。
真恶心啊。
好心情被破坏了。
再忍忍吧,一天很快就会过去。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
“你好,林俊德家,一万块帛金。”
纯正的普通话倏然在耳边响起。
“好的,请在这里签名。”林思思将笔递过去,抬眸对上男人的黑眸一瞬间,手停在半空。
瞳孔一震。
愣住。
许多年后,她仍旧深深记得初次见到他的那一瞬。
该怎么形容呢?
喧嚣的世界变得安静,心脏停止跳动的感觉。
“笔给不给我?”
林思思回过神,对上男人勾起的唇角,慌忙低头垂下眼睑,手足无措间签字笔掉落,滚到桌面边缘。
“呵。”
男人轻笑了声,顺手捡起笔,俯身在纸上力透纸背地签下“林俊德”三个字。
林思思余光看到握着签字笔的修长手指,脑子恍惚间只有一个印象,
他的手好白。
“阿霁,过来这边——”
“来了。”
男人随口应了一声,放下笔,朝着不远处喊他的人走去。
林思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宽松白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干净清隽的气质,高高瘦瘦的个子,走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她才看清喊他过去的人是她的四伯。
“这位就是我的儿子阿霁,今天特地陪他妈赶回来……”
四伯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大方地向身边的一众亲戚介绍自己的儿子。
“俊德好福气呀,儿子长得真俊。”
“听说阿霁读的名牌大学,有出息,真给你争脸啊。”
“都这么大小伙子,有没有对象?”
“……”
男人留着清爽的短碎发,好看的眉眼流露着漫不经心的懒散意味,面对七大姨八大姑长辈们的客套吹捧与打趣八卦,不卑不亢,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又带着几分若即若离的疏远。
“回魂啦!”
大姐附在耳边大声吼道。
林思思捂住耳朵往后仰,不满地蹙眉,“你干嘛?”
“我还问你干嘛呢?大家忙得很,你还有空在这发呆?”大姐将一叠钱交给她,“这是表婶的帛金,1000块,你赶紧给她记名字上去。”
“哦,知道了。”
林思思重拾起放置在纸上的签字笔,握住笔壳时,仿佛能感受到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心温度。
后知后觉的。
心跳如擂鼓。
越跳越快,快要跳出胸膛。
“哇,林思思你脸怎么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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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弃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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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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