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空白贴纸与几本小册子,将桌面整理得一丝不苟。自那一刻起,她明白自己该做点什么。不是继续独自沉溺于自己的童年情绪模拟,而是突然明白了,自己能帮别人,把他们的愿望,理出来、看清楚。
她把第一盘磁带资料按照编号、日期、情绪关键词整理出来,又在笔记本扉页上写了一行字:【模拟器情绪整理册】
引导者:许葭职责:记录愿望,不干扰愿望,尊重愿望。最后,她在首页贴上了一句话,那是她自己写的,也是这段日子沉淀出的自我定义,我不是每段故事的主角,但我可以帮主角照亮通向心愿的路。
这一晚,她没有再播放任何磁带。而是坐在椅子上,听着老旧MP3耳机中残余的杂音,熟悉的歌曲也带着类似于电子频段干扰的声音,她慢慢靠着墙壁打了个盹。睡梦里,她仿佛看见很多盒磁带,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莲子壳,一颗颗漂来。有的写着【1993姐姐的伞】,有的写着【2010最后一次拥抱】,还有的甚至写未定义,她坐在岸边,看着它们从她面前一一漂过。她没有伸手去拿,但她知道终有一天,那些漂来的东西,会成为她的任务。
………
凌晨三点,手机亮了一下,是齐妙发来的微信。
【你睡了没?】
【有件事我这几天想找你帮个忙……】
许葭盯着屏幕,想起来一个事情,那是齐妙还没离职的某个周五傍晚,办公室里的人陆续下班了,创意部空了大半。许葭正收拾桌面,准备带几盘磁带回家。齐妙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张磨损严重的磁带壳。
“你那台随身听,能播老磁带吧?”
许葭点点头:“大部分可以,除非带子太旧了已经磁衰。”
齐妙把磁带小心放在她桌上,像交出某种需要被温柔对待的信物。
“大学时一个朋友做广播剧留下的。我一直没机会好好听完。你家不是有旧录音设备吗?能帮我放一下吗?就一段,大概十分钟左右。”
她说得很随意,但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打扰了这盘磁带本身的情绪。许葭没问太多,只是点了点头,把磁带收入包中。
那晚,许葭关掉灯,只留台灯亮着。录音机里咔哒一声,那种久违的机械切换感像梦里翻动一页胶片。磁带开始转动,前奏是几段杂音,然后,一道女声响起:“……星海历2384年,第一舰队进入时间裂缝。我看到……你的眼睛……像旧世界的灯塔。”
是广播剧的设定。但那句你的眼睛像旧世界的灯塔却像是在说某种真实存在的人。许葭静静听完,全程没动,只记下每一个停顿、呼吸、音质抖动的位置,磁带播放完时,她起身,在便签上写了几行字。许葭觉得奇怪,这个磁带竟然没有把她带去情绪模拟中,那时候许葭没打算思考太多,只是第二天把磁带和便签还给齐妙。
“谢谢你。”
齐妙接过磁带时,随口一问:“你听完了吗?”
“嗯。”
“觉得怎么样?”
许葭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句旧世界的灯塔,她没在剧本里写完。”
齐妙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许葭抬头看她:“因为那个角色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一秒,应该还想说点什么。但背景音切得太快,剪掉了。”
齐妙没有笑。她站在那儿,低头翻着那张便签纸。上面只有几句话全是录音中的台词,但排版方式很奇特,像是分镜表,也像是她们常用来拆解情绪节点的剧本卡点图。
“你的眼睛……灯塔……时间裂缝。”齐妙忽然说:“我大学室友剪这段音的时候,真的在这句后面停了一拍吗?时间太久远了,我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再问许葭更多细节。只是看了许久,然后轻轻把磁带重新收入包中。
傍晚齐妙发来一条微信。
【那个录音……我以前也听过好多遍,但好像,从来没听得这么清楚过。】
【你记得太多细节了。】
【你是不是有点……不一样的听觉记忆?】
许葭没回。但那天晚上,她坐在窗边,一边听窗外的风声,一边反复想着一句话:“她没写完的剧本,有可能不是剧本。”
也许是一种情绪,一种遗憾,或者,一种未能落地的心愿。雨又下了一整夜。许葭一早醒来,打开窗台,那台旧录音机还静静躺在角落。她没有立刻播放任何磁带,而是用棉布擦了擦机身,又把前一晚整理的便签重新贴好,像是某种仪式。现在许葭似乎明白了,情绪共鸣还没有到的时候,估计是不会被情绪模拟包含在其中的。
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是齐妙的:
【我找到新的一盘了。是我自己大学时候录的。能不能帮我听一下,可以的话我快递给你?】
许葭怔了几秒,问:【你自己不想听吗?】
齐妙隔了很久才回。
【其实我听不下去。那时候录音条件差,声音乱,剪辑也一塌糊涂。但我总觉得……里面藏了点我自己不记得的东西。你如果愿意,就……帮我听听。】
她发来一张照片,磁带盒边已经泛黄,上面标题看不清,但字迹像当年女大学生在宿舍床头乱涂乱画,却试图用最简陋的方式标明它还没完成。周一,许葭收到快递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任何仪式感。她只是拆来包裹把磁带放在桌上,手机里是齐妙的留言,几个带着点苦笑的表情,还有留言说,【这真是黑历史……你要是听不下去就别勉强,能当笑话听就行。】许葭没有拆穿她语气中的轻描淡写。她知道,真正的未完成从来不是作品,而是没被讲清楚的那种自己。
这晚,许葭没有立刻播放磁带,而是花了半个小时收拾房间,像迎接某种旧时光的到访者。磁带刚进仓,录音机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心脏启动的节奏。她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
“录音时间:2014年5月……”
女声断断续续,带着鼻音和风扇的呼呼响。
“这个设定不太合理吧……但算了,就先这样过。”
“他……他应该是那种,不太会表达的人。”
“你写不出他也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你能遇到的那类人。”
许葭猛地坐直身体,她意识到,这不是广播剧,这是齐妙在讲述自己笔下的角色。不是对观众,不是对合作人,而是对自己。仿佛是深夜里一个人边写边录的碎碎念,是写作者在痛苦挣扎时,强迫自己说出算了的过程。或许是齐妙邮寄错了磁带吗?许葭闭上眼。耳机里响起一段沉默。然后,女声低低开口:“你说,如果他真的活着,走在我身边,会不会觉得我写得特别烂?” 这不是设定,不是世界观。这是某种私密的、不打算让任何人听到的心事,被误封在了磁带里,遗落在了过去的未完成稿件里。
………
第二天,许葭把磁带邮寄给齐妙时,她把一张卡片放在盒子里,上面写了一句:“你没写完的故事,那个角色一直在等你。”
齐妙收到看到那张卡片时,愣了很久,她没有问许葭你听到了什么,也没问你怎么看这个设定,她只是在微信上说了一句,【说实话……我可能真的不敢写下去了。】
许葭没有安慰她,想了许久她留言,【那你可以试试,别写结局。先写他在街口站了一夜,没等到人就回家了。写你自己会怎么让他走出来。写你不写下去,他也可以活得很好。】齐妙看着微信上的对话,她垂下眼。那一瞬间,她像是理解了许葭的话,不是解答情节的引导员,而是那个不替你完成结局,但能陪你看到原点的人。
暑气裹挟着地铁缝隙间的积水味,整座城市都像长时间没拔掉电源的空调,持续的告诉运转总是不停歇,但总是有人有事情在其中短暂的发呆停滞。就在这样的短暂休息里,两个离开了职场的女人相聚在咖啡店,许葭主动约齐妙在一家老咖啡馆见面。店面靠近新华路,店不大,老板年纪很轻,像是美院出来的。墙上挂了几幅未完成的画,线稿刚勾到人物脸颊,就突然停笔,直接空着。
齐妙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冰美式,又补了一句:“能不能少放冰?太凉了我胃不舒服。” 她摘下墨镜一双眼睛里有点倦意。不是没睡好,久未放松的神经突然松开的疲惫,这样的疲惫就在眼睛里,许葭看了她一眼,没开口。
“我准备回家了。”齐妙说。
“暂时?”许葭问。
“永久。”她笑笑,眼神看着窗外飘动的绿植,“我不写了。”
“为什么?”
“写到后来,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用勺子搅着冰块,声音慢下来,“我找不到什么治愈的主题了,现在观众看着主角们在山海间奔跑、在街角和旧情人重逢、在黄昏车站和母亲和解……然后关掉剧集,转头面对的是:房贷、癌症、没空调的出租屋、和消失的健康。” 齐妙喝了一口咖啡,皱眉,却还是吞了下去,“所以我还是一样的观点,脑子被治愈了,那身体呢?心情好了,但现实还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你回去就能喘过气了?”许葭问。
“不能。但至少……我不必假装自己喘得过。”
齐妙顿了顿,盯着咖啡杯的杯沿,“我这次回去,打算把大学写到一半的那套广播剧资料全删了。”
“就这样?”许葭问。
齐妙摇头,解释道,“好吧,不能说是删除,是清理。我想先听一遍,确认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确认之后,再决定删不删。”
说完这句话她看着许葭,忽然轻声补充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许葭没笑,只慢慢将录音机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不是你奇怪,是你太晚才开始找那个没写完的人。”
那天分别时,齐妙背着她那只旧帆布包,走在烈日下。许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齐妙猜到了自己的不同,但她她始终没有问模拟器三个字。没有追问许葭听了多少,看到多少,仿佛她不是想要被帮助,而只是想知道,那个角色有没有真的等过她。
三天后,许葭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她没存,也不常接,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停顿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许葭吗?”
那边的声音低哑,却有种克制的礼貌,是齐妙。
“我出事了。”她轻声说,“不是大事。只是……我好像,把自己关进了剧本里。”
许葭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我回家后,整理那堆广播剧录音……录着录着,好像就睡着了。”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的时候,不在家了。”
那头静了几秒,像有人努力压抑呼吸不让对方察觉,“我在一个地方……全是我当年没写完的台词,全是我设计过但没使用的角色,所有人的对白都像从我脑子里剪贴出来的。”
“你确定这不是梦?”
“如果是梦,它也太清楚了。我能闻到墙壁上的潮气味,我知道哪个角色会在哪句话卡壳他们是我写的,我记得。” 许葭沉默了一会。她没有告诉齐妙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马上确认这是模拟器触发,她只是说:“你冷静点,先看看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比如一盘磁带?一本稿子?或者一支笔?”
“有一支笔。”齐妙说,“我大学时候用的一支笔,我奶奶给我的。你可能无法相信,现在它自己在写字。”
“写什么?”
“写我没写出来的结尾。”
许葭关掉手机,屋里只剩录音机上的时钟数字滴滴跳动。她知道,这不是她能直接进入的磁带副本。因为磁带还在齐妙那里。她只能等。等齐妙自己想办法,把某个物件送出来,或者通过某种方式,让她成为副本的一部分,许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以前进入模拟器的,是自己的情绪,是自己的遗憾。
现在,她必须学会进入别人的。而别人的情绪,是有拒斥力的。不是每一段记忆都欢迎旁观者,而且不是每一次都能真实的进入,就像001号他人的磁带,她像是看了个短片一般很迅速的就结束了一切,许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知道一件事,那个旧录音机不会骗她。它会闪绿光,会咔哒一声,会像老电影一样把故事卷起,从头播放。它不会告诉她你该怎么办,但它会等她做好准备。
齐妙的电话在挂断前,又说了一句,“我看到一个角色在反复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写我?我已经等了七年。我前男友都没等我这么长时间。”
许葭低声回答:“那你就别让他等太久。”
谢谢ID是 [大本钟下寄快递] 的读者,本来这本数据一般,我都不知道继续写下去会不会有成果,稍微懈怠了起来,同时也因为三次元的一些事情感到焦虑中。
谢谢你的评论和投雷,还有认可,让我觉得这本小说是可以给大家带来一些情绪支持的。
所以在三次元一些事情告一段落的今天,我想为你加更一章,谢谢你的支持~
另外你有什么想看到的中式梦核的元素吗?可以在这章留言,后面在某一章里把你想看的中式梦核元素写进去的。
[橙心][橙心][橙心][橙心][橙心][橙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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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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