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空气恢复如常,但她知道,模拟器已经确认了她的决心。许葭不想演得像四岁,她宁愿被识破。因为她清楚,这一趟回来,不是为了再活一次无知,而是为了带走那颗糖纸和那颗糖背后没人解释过的温柔。

“那你就把这张题目收起来,下午我们要评选优秀画作了哦。”老师仍然笑着说,语气没有责怪,许葭点了点头,把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桌上原本准备好的画纸上,她随手画了一朵太阳花,花瓣歪歪斜斜,许葭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可以画出很漂亮的东西,只是现在不想了。她想安安静静地看完这一段记忆,许葭不是来表演的,她是来带走某个东西的。

……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教室的门打开了一道缝,放学了,第一批家长陆续进来了,或站在门外招手,或推门而入喊着孩子的名字。老师在教室前方小声核对接送卡,小朋友们一窝蜂跑到门口穿鞋、找书包、叠着小手一个个排队走出门去。许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她是剩下的人,许葭当然记得。这件事不是一两次,也不是偶然的晚来,小时候她常常是最晚被接走的那一个。

她的妈妈有一份非常琐碎、被迫分身的工作,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妈妈岗,母亲每年的工作都是打零工,下岗之后由于大家的不妥协才有了统一的社保和未来退休金的机会,而现在母亲被临时去不同的地方工作,几个月是清洁工,几个月就是早餐店店员,午休时间常常跑去继续工作,每次都是最晚来接她回家,许葭已经记不清自己小时候究竟有没有埋怨过。

但她记得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别人被接走时,那种空荡荡的心跳,像要自己慢慢吞掉黄昏的铃声,她正准备走到门边,忽然听见教室另一侧电视柜的门打开了。

“来,还有十个小朋友,坐这边先看会儿电视。”老师说。

她回头看见那台电视机,一台老旧的黑色CRT,顶上贴着《安全守则》的红字标签。旁边还有个浅蓝色塑料桶,里面放着一叠VCD盒子和遥控器,一名实习老师正拿着一张封面略花的碟片,插进播放机里:“放西游记啦,看的是孙悟空借芭蕉扇那一集。”

“好耶!”孩子们欢呼。

一群小朋友跑去电视前的泡沫垫子上席地而坐,许葭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走过去,她坐在角落里,一条腿弯起来当椅子用,双手抱着膝盖,盯着那模糊又有些闪屏的画面。画面中,是孙悟空化成苍蝇跑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画面变化的很快,或者说落在记忆里的很少,背景音乐是那熟悉的打击乐:四岁的孩子们看得热血沸腾,一个个大叫“孙悟空最厉害!”、“红孩儿怎么还不认输!” “铁扇公主快把芭蕉扇给悟空吧。”

许葭却慢慢笑了,不是因为孙悟空,而是因为她发现,她真的忘了自己在等人了。等到VCD正放到观音菩萨出场、红孩儿被收伏的时候,门口才又出现了一道影子,“许葭,许葭你妈妈来了。”

许葭这才回过神,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快步走过去。刚走出教室门口,就看到楼道尽头,妈妈穿着浅灰色衬衫,头发略乱,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和翻盖二手小灵通,正朝她挥手。

“来来来,快走,妈妈刚下班回来。”

许葭没有回答,她只是点点头,把书包往后一背,糖纸依然好好地揣在口袋里,手不自觉地握了握,下楼的时候,妈妈低头问:“今天在幼儿园开心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许葭想了想,说:“想吃冰棍。”

“你这天,怎么还想着吃凉的?不过行吧,楼下有老王家还没收摊呢。”她们走出大门时,夕阳正好落在幼儿园门口的铁牌上,上面写着“XX市第二机关幼儿园”,字迹因岁月有些掉漆。许葭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台教室里的电视,正好画面跳转,孙悟空坐在莲台上,望着镜头笑,就像那个年纪的她,曾经偷偷幻想自己也能变出筋斗云,然后飞走,在没人记得她的地方去寻找一个不需要等人的家。

可现在许葭明白了,有些忘记被等时的痛苦,并不是被抛弃,只是那一天刚好事情太多,而那一集西游记,是那天她没落泪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学会坚强了,而是她的注意力刚好被喜爱的故事所占据了。这种被艺术故事救起的经历,不止那一次,在许葭未来人生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无数次的被艺术,故事,还有影视剧救起来,直到她自己能独自消化一切情绪。

回家的路不远,却穿过一条巷子、两家裁缝店,还有那根贴满广告的旧电线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斑驳,有的是维修水管,有的是打字复印,还有贴得歪歪斜斜的学习机限时促销,风吹过,角落处一张早教班报名的纸被吹得翘起来,咧着嘴像在笑。

许葭站在街口等妈妈买菜,左手拎着冰棍,右手握着书包带,忽然听到巷口传来叮铃铃的铃声,是卖炒冰的小推车,是用刮铲在半结冻的红绿糖水上炒出碎冰渣的那种,塑料勺挖着吃,一口甜到底,许葭驻足看了几秒,一个扎着哪吒头的小孩正扒在车边问:“老板,今天有菠萝味吗?”

“有,菠萝、西瓜、绿豆沙,全有!”老板麻利地刮下一勺,撒上果味粉,又问:“加不加碎冰棒?” 小孩连连点头,许葭看了又看,忍不住转头对刚买完菜回来的妈妈说:“我想吃那个。”

妈妈停下脚步,“你手上不是刚吃了冰棍?”

“那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冷的东西,这天你想咳嗽吗?”

许葭张了张嘴,没有继续争辩,妈妈没有责备的语气,但那一声‘咳嗽吗’却像戳中了什么。

她只好低头,咬了口快融化的冰棍,嘴里一股熟悉的奶香味。她想说的不是我还想吃,而是我今天得了老师奖励的糖,许葭还想说:“今天我没有画画,因为我写了数学题。” ;她又想说:“我坐在电视前,看完了孙悟空打红孩儿。”;她甚至还想说:“我口袋里的糖纸,是我第一次把记忆变成了一个东西。”

但她知道,说不出口的事太多了,妈妈边走边问:“这周六要不要去你姨家?你表姐生日,正好也可以带你出去玩。”

“……去吧。”许葭答。

“你表姐在学校得了三好学生,老师还让她去市里比赛。”

“哦。”

“你啊,也要争口气,不能每次都最后一个被叫去领奖。”

“嗯。”

许葭不解释,她甚至都不想辩解什么,她小时候就是这么沉默地接受了大人给的版本,哪怕那不是她的版本。

………

许葭回家后,坐在餐桌边,一边扒饭,一边看妈妈在厨房忙碌,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的片段,说的是雷锋精神进校园,配的画面是孩子们戴着红领巾敬礼唱歌。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她嘴巴里嚼着饭,突然就想起了那堂歌唱课,许葭忽然开口:“妈,你说老师给的糖,是因为我安静,还是因为我乖?”

妈妈愣了一下,手里的锅铲一顿:“那不是一样的事吗?”

“……不是。”

妈妈没听懂,但也没追问下去,许葭没再说话。她知道,孩子要解释的事太复杂了,而大人只希望你回答还行,挺好的就好,不是不爱你,只是不想把复杂的心情听进心里。

……

饭后她一个人收拾桌子,走进卧室,把糖纸拿出来,重新平整贴在迷你磁带盒背面,许葭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颗糖纸的意义,也不会讲。

但许葭知道,那个四岁的自己,在今天,总算有人为她解释了,就算那个人只是自己而已,但安静的那一天,不是无声,而是所有情绪都被小心包裹着,也不是没表达,只是没人听懂。那颗糖,不是表扬,是慰问,是所有未能出口的情绪的代糖,是世界递过来的一句悄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

模拟器很快结束,许葭最近短暂的回家了一段时间,母亲的病要去复查,许葭跟着一起去,回到家刚好点的外卖都到了,这会天已经黑下来了。母亲一回家就去厨房切菜,边煮饭边催促她:“衣服换了没?包别扔客厅地上,医院脏,赶紧换衣服。”

许葭去换了家居服,糖纸已经变成logo一样的东西刻进磁带盒里了,而那颗糖早就吃掉了,原本的糖纸还保留着那种略带弹性的塑料感,折痕清晰,而现在已经完全和磁带盒融为一体,许葭从抽屉里拿出那盘她在回到模拟器之前自己放进去的磁带,把磁带放回黑色磁带盒里,翻过来看侧面贴着标签,上面写着,【1999年,幼儿园那年唯一的糖。】

许葭低头,盯着磁带盒的封面良久,忽然,盒子边缘那条透明缝隙处,一道淡绿色的光线亮起,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一种来自模拟器的确认。她知道,这一次,她成功从副本中带出了实体物件。模拟器的逻辑并不神秘,它不是帮她修正过去,而是允许她理解那个过去,理解完之后,再决定这个东西,她要不要带走。

她家里的磁带还有几个,许葭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以为要等它们都播放完,人生的修复工程才算完成。但现在,她觉得也许哪一卷都可以暂停,只要自己终于愿意承认,它的声音自己听进去了,记忆不是被磨平才算愈合,而是能带着它,继续走下去,不觉得疼了。

灯光下,许葭把磁带装回抽屉的那一刻,窗外传来隐隐雷声,又快要下雨了,她坐在地毯上,忽然想起好久没看的《西游记》,她笑了。在四岁的她最需要有人来保护的时候,最后来的,不是母亲,不是老师,而是孙悟空。可这一次,是许葭来保护那颗糖,是她自己,用成年人的清醒,去护住一个四岁小孩不敢要、不敢解释、也不敢多想的一点甜。

1、自己家的磁带,会生成小小一个成为离开的按钮,并且可以在情绪模拟世界带走一个东西。

购买的磁带,可能是成为对方或者看到对方的世界,没有离开的按钮,时间到了录音机器就会出现,睡一觉就出来了。

所有模拟器生成的世界无法改变过去,只能观看或者拥抱鼓励自己,也就是希望大家回看过去后可以释怀,原不原谅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你的释怀可能等于你自己拥抱当时的自己。

2、小时后学的歌比现在的好听多了,我学的第一个红歌就是这个,我记得我还在老师教学之前就在课堂上唱出来,老师表扬了我,然后我被班里几个小孩冷嘲热讽了,大概是看不惯我被表扬或者我竟然能提前会这个,所以,嗯,小孩子吗?好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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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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