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冻得梆硬。
没有专门用来凿冰的锥子，连长就带人依靠炊事班的铲子和自己的手，一点点挖出来。
等雪洞全部挖好。
他们指甲都磨没了，鲜血混进积雪中，如同在地上开了一连串红梅。
幸亏此时夜色暗了下来，只有积雪在微微反光。
十指连心，伤口处火辣辣地疼，连长几人把手缩进袖子，其他人没发现异常。
———
门口还设置了几个简单的陷阱。
是为了预防眼睛饿的发绿的野狼冲进来。
外面寒风凛冽，在呼呼地肆意呼啸，雪洞里的人挤在一起，像一个接一个的萝卜，扎根在地窖里。
之前连长跟大家说，到了山顶吃点热乎的这类话，这会没有人会主动提起。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做到。
但这就像是个激励人心的话，类似望梅止渴，帮助他们一起欺骗自己的身体，让身体有动力撑更久一些。
..........
只是真的太饿了！
有人饿都得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地将在手里攥着的雪往嘴里塞进去。
先是口腔慢慢地含着，动作轻微，生怕惊到别人。
但是空间狭小，人与人都紧紧挨着，你一动作，别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只不过装不知道罢了。
高娃子就是其中一个，他正是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胃口本来就大。
他将抿温一点点的雪水吞咽下去，伸出手指戳戳旁边人，嘴唇微动。
“虎哥，我看到连长往指导员那边去了。”
“嗯，指导员体温又烧起来了……”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他苦恼地说，“我们村里有一个娃就是这样烧了三天，后来人就没了，指导员也是第三天……”
“不会的，指导员是文曲星下凡，不会有事的，”虎哥闷声道。
骗人，这话你自己都不相信………高娃子心想。
但他没有出言反驳，而是把脑袋撑在膝盖上，两只手环抱着小腿，怔怔出神。
我也会死在这里吗？
是发烧高热，还是掉到雪坑里，还是双腿骨头一点一点烂掉……
他又突然想起刚入伍时跟他一起的那个战友。
一个扛着机枪的健壮小伙，走的很热，就喝了一口山上的冷水，炸了肺，再也没起来。
反正我肯定不会是这种很奇怪的死法……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笑出了声。
然后就胡天黑地继续乱想，随即沉沉睡了过去。
…………
到了后半夜，雪洞里面已经很热了。
睡梦中很多人感觉身上脸上痒痒的，可是眼皮沉重懒得抬起，就伸手使劲挠一挠继续睡。
连长半夜又起来了。
他不放心，起来挨个检查了一遍雪洞的通风口，又去看了一下指导员。
白天大家太累了，晚上睡得死。
万一通风口堵住，整个雪洞的人都会在睡梦中死去。
检查完，他打着哈欠，背着枪慢慢地走着，门口的陷阱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心微微一松，还好，看来这次运气比较好，没有遇到狼群。
他刚要转身离开。
谁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啸。
嗷！！
连长连忙把枪手里，又往前紧走几步，这下听的更清楚了，听声音还不只一头狼。
这下他脸色突变。
万一是狼群，冬天的狼最凶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但见了血反而会更凶厉。
“别睡了！别睡了！”
“狼群来了！”
他跑到几个雪洞里，把人全部都唤醒。
刚被吵醒的人还睡眼惺忪，可是一听到狼来了就立刻清醒了。
“伤员集中在雪洞里，把洞口塞住，只留两侧的两个通风口。”
“其他人马上拿上武器，背对背围成一个圈，把雪洞围在中间，保持警戒！”
不能行动的伤员都放到了一起。
虚弱的指导员也挣扎着爬起来，用嘴巴拉开枪栓，他也要出一份力。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高娃子既兴奋又害怕，他手有点颤抖，腿也有点抖，
但他使劲咬咬牙，心里告诉自己说：你不能怂，这还有这么多战友陪着你呢！
呼！
连长反应太迅速了，给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等众人列阵完毕，一双又一双的绿油油的狼目在黑夜里已然亮起。
看它们的位置，俨然已经将这里的人们视为它们的囊中之物，分散着包围了起来。
狼群没有直接发动袭击，
连长他们也没有贸然动手。
四连所有人都凝神对峙，表现出凶悍的肃杀之气，希望能将狼群吓退。
“一群冷血畜牲，还想吃人……”虎哥的牙齿咬得咔巴咔巴地响。
连长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眯眼仔细计算对面狼群的数量，预估它们的规模，“一个两个三个………”
数完眼前的狼，他心里猛地一沉。
数量太多了！
简直多的不像话……单单视线里就有三十多头狼。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头畜牲！而且头狼还没有出现！
一般头狼身边还会有一批极其凶悍的成年狼。
察觉今晚可能要全部命丧于此，他心里没有恐惧，更多只是不甘心。
连长右手猛地握紧了长枪，心下在滴血。
接近百人啊，全都是生龙活虎的好战士！
他们都那么年轻，跟着他踏上征途，去会师，去为家国民族未来拼一把。
可是现在就剩下了不足一半人，难道剩下一点也要都在埋葬在这里吗！
狼群开始躁动不安，原地不住地踱步起来。
连长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动向。
他甚至看到了狼嘴里留下的水诞，众人屏住呼吸，心跳越来越快……
砰！
远处一声巨响，狼群倏然变得混乱起来，就连人类的开枪声都无视了。
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狼群开始争先恐后往后退。
咻！
高娃子兴奋地又打出一枪，正中一头后撤狼的后腿。
这一击激起狼的凶性，不管不顾拖着流血的后腿朝他飞奔过来。
刺啦！
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帮忙，狼爪直接抓破他的棉裤，在他大腿上划下了深深地血痕，差点入骨。
一击未中。
凶狼回头看了他一眼，瘸着飞快地离开了。
高娃子吓了一大跳，一只手捂住腿，紧接着又笑了起来，“连长，狼群撤退了！”
“哎呀！早知道应该打下一只狼才打打牙祭！”
其他人也都哄笑起来，连长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远处。
“是啊，撤退了，大家先别松懈，刘文龙，你和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狼群撤退的太奇怪了！
明明在绝对优势下，又是寒冬这种食物匮乏的季节，怎么可能会随便放过猎物，除非……
除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连长和刘文龙，两人抓着长枪警惕地走到拐角。
一只胳膊猛地伸出来。
啪嗒……
修长强健的手里拖着一头染血的白毛巨狼，体型比刚才的狼群更魁梧，肌肉线条分明，毛发浓密。
哒哒……
两条长枪立刻上膛，直直地对准来人。
几分钟后，一个人黑色人影爬了上来，身形匀称有力，借着积雪的光，隐约看起来像人。
连长保持姿势不变，慢慢地屏住呼吸，旋即沉声道。
“你是人吗？”
———
何青昭对天发誓。
他真的没有见过比这更诡异的画面了。
在他拖着头狼来到雪山顶的这一侧时，迎面而来的就是四个黑洞洞的枪口。
而且是上了膛的。
对面还开口问他是人吗？
呵呵，这怎么回答，那当然……
“当然是人啊，不然难道是什么精怪吗？哈哈，你们好，我叫何青昭。”
何青昭笑道，一边将头狼扔在地上。
他刚才特意抓着头狼后腿上没有沾血的地方，自从回到现代后，他更讲卫生了。
头狼有些重，扔在地上沉重分晃了一下，连长和刘文龙心里也跟着一晃。
紧接着何青昭摘下护目镜，露出标志性的华人面孔来。
———
呼～
连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示意刘文龙，两人一起把枪口放下。
“抱歉，刚才狼群刚离开，而且这里人迹罕至……”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何青昭知道他的未尽之意，无外乎非人之类的猜测。
不过也是，这山里这么偏僻，突然出现一个全副武装的健康人类，正常人都起疑心。
………
“这就是头狼啊！”
刘文龙好奇地蹲下看。
地上的白色巨狼颈部毛发蓬松，形成一圈威风凛凛的鬃毛。
爪子尖硬而尖锐，牙齿锋利，看起来咬合力惊人。
在头狼的脖颈处，有一个指头大的血洞，看起来是一击毙命。
“刚才是因为你把头狼杀死，才逼迫狼群退走的吗？”
连长盯着他眼睛，他想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测。
一般头狼负责决策，带领狼群寻找猎物，防御敌害，确保族群安全。
只有当头狼死亡，狼群才会短暂陷入混乱，直到抉择出新的头狼。
何青昭坦然地直视他眼睛。
“是，我看到了狼群出动，猜到应该是有人类被袭击了，所以抢先攻击了头狼。”
真实情况也确实是这样。
他当时猜测是这个位面的本土人士，只是没想到看起来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汉人，就是不知道是这是哪个年代了？
听到肯定答案，连长沉默了一下，然后敛容鞠躬说道。
“那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谢谢！”
刘文龙也立即站起来鞠躬。
不管来人是否可疑，救了他们全连人的性命是事实，当得起他们一拜。
眼见对面两人拜完，又冷不丁地冲他敬礼，把何青昭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连连摆手。
“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
“这，相逢即是有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什么的……”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不过他从对方的打扮和动作上认出了什么，“你们是………军人？”
还有点像近现代军人。
“我们是红四方面军某部四连，我是连长周卫国，这是通讯员刘文龙。”
红四军！！！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何青昭，蓦然愣在了原地。
他感觉自己喉头有些发紧，“今年是几几年？”
连长周卫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1935年啊！”
“那这里是…夹金山。”
“是啊！”
连长和刘文龙面面相觑，不太明白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松弛自然的年轻人，怎么突然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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