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被带入到情绪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叶问雪的表演没有任何激烈外放的情绪。明明是应该嘶吼质问的场景，偏偏被她演绎得隐忍且克制。这种压抑到极致，平淡而冷静的提问，反而极具渲染力，让人忍不住跟着揪心。
“好，实在是太好了！”苏玉婷率先鼓起掌来。
林鹤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其他围观的工作人员也纷纷举起手鼓掌，一时间掌声如雷鸣。
苏玉婷小跑着冲过去，拉着叶问雪戏服的长袖，问道：“后面那些台词，是你自己临时加的吗？实在是太贴合角色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叶问雪没有回答。她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手中的斩月剑上，迟迟没有回神。
她陷在某种难以言状的情绪里，无法在短时间里缓过来。
苏玉婷察觉到叶问雪状态有异，拍了拍她的肩：“你很有演戏的天分，第一次就这么入戏，出戏困难也正常。”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林鹤，突然在此时开口道：“反正她一时半儿还出不了戏，先让她把定妆照给拍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这角色定下来了。
“哟，能得到林大导演的认可，真是不容易啊。”苏玉婷有些得意，用肩膀撞了一下林鹤，“你看，我的眼光是不是很毒辣？”
林鹤下意识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回怼的话。
叶问雪的表现确实无懈可击，甚至比原定的女主演还好。她跟这个角色的适配度很高，简直就像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如果不是苏玉婷，他可能会因为自身的偏见和傲慢，完全错过如此合适的人选。
他最后还是服了个软，只是语气听来有些阴阳怪气：“好好好，感谢苏编剧慧眼识珠。您大人有大量，快先去把正事给办了吧。”
因为有了女主演的前车之鉴，林鹤生怕叶问雪临时改变主意跑掉。趁着苏玉婷带人拍定妆照的功夫，他立刻联系常务把拟定的合同给打印了出来。
叶问雪气质性格本身就跟角色非常契合，也不需要做任何大表情，往那里一站就是角色本人。毕竟是以她为原型的原色，正主都在这里了，其他人怎么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摄影师对着她咔咔一顿拍，定妆照就极其顺利地完成了。合同签好以后，林鹤忙着去确认定妆照的后期处理问题，苏玉婷把叶问雪送到化妆间门口，安排人给她卸妆，便跑去修改剧本去了。
叶问雪这次的表演，有很多临场发挥的内容，给苏玉婷带来了很大的灵感启发。她觉得剧本尚有可以完善的地方，便迫不及待想要记录下来。
叶问雪独自推开化妆间的门，却没想到却撞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李韵？”
李韵坐在镜子前，身上还穿着古装戏服，脸上的妆容卸了一半。她的眼睛睁得浑圆，语气颇为惊讶：“叶小姐？”
因为过于惊讶，她手里的化妆棉没有拿稳，朝旁边抖了一下，嘴角的口红往外抹开一道长长的痕迹，像是水中晕开的血液。
李韵连忙站起身来，顾不得脸上的妆，手忙脚乱给叶问雪倒了一杯水，双手递了过去：“您怎么会在这里？”
叶问雪盯着她，回答：“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她记得自己当时给了李韵一张程清歌的名片。她的本意是，李韵的嗓音和演唱能力很好，不应该被平白浪费。但没想到李韵竟然会跑到这里来当演员。
李韵摸了摸后颈，脸上泛起一抹薄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承蒙您当时的关照，程总给了我机会。我本来是想当歌手的，但是公司安排我去演网剧，而且那个角色还意外爆了！最近各个平台都能看到视频和剧照截图，我以为您知道我去演戏了……”
她说完以后，又担心自己这话听起来有些自大，连忙解释道：“我一直想向您表达感谢，但我没有您的联系方式。我想向程总问您的电话号码，但程总说没有这个必要。她说等我混得有出息了，您自然会在电视上看见，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这确实是程清歌会说出来的话。
叶问雪说：“我不需要报答，你能走到这里，都是你自己应得的。”
李韵却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希望您不要生我的气。哪怕现在是演员，我也更喜欢唱歌，我不想辜负您的期望。”
事实上，她现在也没有放弃写歌。以前她条件不好，就把捡一些别人不要的报纸书籍捡回去，将歌词旋律写在空白处。经纪人说，喜欢唱歌是好事，但只有她有名气了，才会有更多人去听她的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愿意听从安排去演戏。
只是在内心深处，她总觉得对不起叶问雪。叶小姐是她的伯乐，也是给了自己希望，将自己拉出泥潭的人。她很担心，自己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会不会让叶小姐失望？
叶问雪却并没有责怪李韵的意思。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李韵没有成为歌手，反而当了演员，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叶问雪摇了摇头，安抚道：“你没有辜负任何人，只要别辜负你自己就够了。”
至少现在的李韵，看起来精神奕奕，眼里也很有光彩。
这样就够了。
若是有朝一日，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能同女尊国一样，眼底充满自信便好了。
叶问雪这般想着，忽然有些好奇：“你在这戏里演的是谁？”
李韵愣了愣，没想到叶问雪会问这个。但她还是如实回答道：“我演的是个小角色，是女主的属下，跟着她长大的侍女。”
叶问雪不由得有些出神。属下……是白芷还是木槿？
她忽然感受到命运的奇妙之处。没想到自己当时随手的举动，竟然兜兜转转变成了这样的缘分。
咚咚。
化妆间的门响了两下，苏玉婷推门进来，看见两位女士面对面站着交谈，奇道：“小叶子，你怎么还没卸妆？你们两个认识？”
李韵回答：“认识。”
叶问雪挑眉：“小叶子？”
“嘿嘿，你姓叶，跟女主正好一个姓。”苏玉婷摸了摸鼻尖，“我想这么叫，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就算了。”
“没关系。”叶问雪觉得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称呼，只要不影响交流，就完全无关紧要。她看向苏玉婷：“你不是在改剧本吗，为什么过来了？”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苏玉婷一拍脑袋，“今天主要角色定妆照都搞定了，女主的问题也顺利解决了。林鹤心里高兴，刚说要请大家吃饭，待会一起去不？”
“好。”叶问雪点头。李韵也跟着答应下来。
“话又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你俩认识。你说这巧不巧？”苏玉婷刚到饭店坐下，就忍不住拉着叶问雪聊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韵有些为难。
她总不能说在陪酒的时候，在警局里认识的吧？
叶问雪主动帮她解围：“跟朋友见面，顺便认识的。”
当时她陪陆依去找王凯，可以说是跟朋友见面，也不算说谎。
好在苏玉婷也是随口一口，并没深究下去的打算，便轻易将这话题给一笔带过了。
李韵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的过往不算好，放在现在苛刻的舆论环境下，甚至可以说是黑料。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跟任何人说。
当时她拿着名片去找程清歌，她因为害怕被拒绝，也有意隐瞒了自己曾经的工作，只说是曾经在夜店当过主唱。
“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敞开了肚皮吃，想喝什么随便点！”林鹤来了兴致，举着酒杯，颇为潇洒地喊道。
他想到临时跑路的女主演，心里总憋着一股子气，于是又补了一句：“咱们要吃好喝好，把戏也给拍好，大火大爆！让某些错过这次机会的人，自个儿后悔去吧！迟早肠子都悔青！”
苏玉婷顿时跟他同仇敌忾，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碰杯道：“就是就是，我们要把戏拍成大爆剧，大红大紫！”
林鹤情绪跟着激动起来，到处找剧组的人喝酒，嘴里发表着各种豪情壮语。
助理想起林鹤曾经喝醉后做过的糗事，心里有些担心，忍不住跟苏玉婷念叨：“林导发起酒疯来怎么办？”
作为林鹤的顶级损友，苏玉婷摆了摆手，幸灾乐祸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拿起手机拍照啊。林导的黑历史，录下来威胁他给你涨工资！”
助理：“…………”
林鹤虽然平时总是端着姿态，看起来有些不可一世的傲慢，但喝多了以后却是个实打实的话痨。可能是平日里口嫌体正直多了，所以喝了酒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往外说。
他拉着叶问雪，越看越满意，忍不住赞叹道：“你说怎么有人能这么像女主呢？根本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苏玉婷在旁边拆台：“你几个小时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撤回前言，总行了吧？”林鹤撇了撇嘴，随即扬起笑容，对叶问雪说道，“小叶啊，先前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啊！来来来，我给你陪酒道歉！”
叶问雪觉得，林鹤跟苏玉婷能成为朋友，不是没有理由的。一个两个，自来熟的称呼张口就来。
她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不是她不想喝，而是这副身体喝不起。有了之前的经验，她现在差不多摸清了自己的酒量，完全就是一杯倒的程度。
林鹤却有些固执：“你不喝这酒，是不是看不起我？还是说不肯原谅我？”
叶问雪还是摇头：“没有。”
林鹤依然坚持：“没有的话，就把酒给干了！”
叶问雪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跟他说不清。李韵在这时插了一句嘴，笑道：“林导只给叶姐敬酒，不给我们小演员敬酒，我可要伤心了。”
林鹤立刻转移了注意，喊道：“谁说的，每个角色都是需要演员用心塑造的，我都尊重！来来来，人人有份，我挨个敬酒！”
没有了林鹤的纠缠，叶问雪顿时清静了很多。她向李韵微微点头致意，表达内心的感谢。
包厢的灯光明亮，饭菜的香味夹杂着酒气，弥漫在火热的空气中。觥筹交错之间，叶问雪却没由来地感到落寞。
兴许是试戏时想起了太多往事，又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令人疲惫。
她忽然感觉到乏味。
“我出去透口气。”叶问雪跟李韵打了个招呼，便独自从饭店里走了出去。
钢筋水泥的高楼耸入云端，巨大的广告立牌横在中央。街边的霓虹灯闪烁，眼前车辆川流不息。
这样的光景不管看多少次，叶问雪都觉得陌生。她不属于这里。
她掏出手机，摸了摸系着的装饰挂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谢鸢。
她突然很想见谢鸢。
明明没有喝酒，她却感觉自己像是醉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拨通了谢鸢的电话。
“问雪？”
谢鸢带着欣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尾音还有些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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