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使团离了上京城，小范大人的睡眠质量直线下滑。每一夜，他都会无法抗拒地沉入无边的梦境，梦境极清晰，像是真实发生的事。
最先发现他情况不对的是洛九。
他从营帐内冷硬的床板上坐起来，看着身边的好友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蹙了蹙眉，去探他额头，发现果然温度很高。洛九正要起身，小范大人又急促呼吸了几下，使劲蹬着左腿，把另一侧的人也踢醒了。
“他怎么了？”小言公子也半坐起身，有些担忧地问。他脸色苍白，因为伤还没完全好，又连日照顾沈家小姐，被吵醒后精神有点萎靡。
“有点发烧。没事，你睡吧，我照顾他。”洛九轻声说，抱起范闲连人带被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他不要再踢到言冰云。
“把毯子给他吧！”小言公子伸手要掀身上的毯子。之前范闲和洛九体念他伤势未愈，把营帐中的最厚的毯子和最软的被子都给了他。
洛九赶紧一手拦住：“不用，你才是伤号，他加一层被子就行。”洛九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范闲身上，把他裹得像个蚕宝宝。
他披上外衫，出了营帐，不一会儿，手里拎了一坛烈酒回来——那是北齐回赠给庆国的礼物。洛九把酒精倒在手帕上，坐在床边给范闲擦拭额头。言冰云不太放心，但实在抵不住疲倦，过了一阵还是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范闲的发烧症状竟然完全好了，活蹦乱跳地爬起来，精神百倍地打算去洗漱吃早餐。
洛九给他倒了杯热茶，看他一饮而尽，这才问道“你昨晚睡得不太安稳，还——”
小范大人回想起昨夜乱七八糟的梦境，此时还完整清晰地印在自己脑子里，深恨自己记忆力太好，脸色有点红，眼神躲闪了一下，打断了好友的问题：“啊，吵到你了吗？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因为不敢看洛九，他没注意到好友不是比他起得早，而是没怎么睡。
洛九看着范闲有些慌张的跑出门的背影，有点疑惑，和半倚在靠枕上的言冰云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小言公子用眼神询问。
“他脉象平稳，没有任何病症，现在发热也完全好了，实在有些奇怪，会不会是和他做噩梦有关？”洛九猜测道，“今天再看看情况吧。”
就这样连续几天，言冰云亲眼目睹了洛九怎么从早睡早起的军人作息变成了一个夜猫子，彻夜不眠地照顾范闲。范闲应该是知道他怎么发的烧，但就是不肯说，洛九便不再刨根问底，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每夜照顾他的事。小言公子有点看不下去，想说范闲这家伙太不懂事，又被洛九阻止，只好忍住。
直到这一天。范闲似乎是做了个非常痛苦的噩梦，因为他没有发烧，而是一直在流泪。
洛九有点慌了。
他拍着范闲脸颊，喊他：“安之，醒醒！”见好友没一点反应，又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用力晃几下，可范闲还是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言冰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两人的状态，先安慰洛九一句：“别慌！”然后一巴掌使劲抽在了范闲脸上。
范闲还是没醒。
洛九感觉好友的手指尖有点发凉，连忙一把握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言公子看到这位洛将军紧紧拧着眉，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洛九会无视军纪跑来北齐了。
“我小时候听邻家的老人说过，被梦魇住，是因为魂魄不稳。”言冰云口气十分不确定，毕竟魂魄不稳什么的或许只是老人家的臆测。
可洛九却心中一动：这么说，这也许是一种隐形的伤势？
他握着范闲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默念去伤，直到范闲慢慢止住泪，呼吸平稳下来。
言冰云看他像哄孩子一样拍范闲，居然还真的有效，不由失笑。
小范大人却笑不出来。
即使身体陷入沉眠，他还是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境，这是他——没有洛九的人生。
当然，在此之前，范闲曾无数次感激过洛九的出现，他是他唯一的老乡，唯一的挚友，唯一知晓他所有秘密，可以倾吐所有心声的人。
可他从未想过，若是没有洛九，他的世界会怎样。
现在，他看到了。
没有洛九，他和滕梓荆在牛栏街独战程巨树，不敌，那一天，他失去了这个朋友。滕兄为了一头牛，几亩地，抛妻弃子，牺牲了生命。多可笑！
没有洛九，他便要自己去杀林珙，五竹叔为他做到了，那一天，婉儿举着刀，对着他，痛不欲生。他不得不欺骗婉儿，此事与他无关。多可恨！
没有洛九，他被北齐圣女下了药，没人来救，那一天，他对海棠朵朵吐露心声，却和司理理一度春风，他辗转在女人堆里，却孤独到痛极。多可悲！
没有洛九，范闲不得闲，安之不能安，他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一个可笑可恨又可悲的可怜人！
那个范闲抬头看着这个范闲，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你真幸运。”
是啊！他何其有幸！
可是这些痛，凭什么要洛九来承担！凭什么！
洛九从来不欠他，是他一直在亏欠洛九。
小范大人泪流满面。
他似乎赤足站在了冰天雪地中，白茫茫的一片，冷得彻骨。
然后有人拿被子紧紧拥住了他，他被一阵温暖的安全感裹住，在梦中陷入了安眠。
清晨，范闲睁开眼，照例是一杯热茶递到他眼前。“喝口水吧。”
他没去接那杯茶，怔怔看着洛九，看到他眼底的青影，看到他整洁如昨日的红衣。
他一把拥住了好友，力气大到像是要把人揉进体内，开口却是哽咽的声音：“你走吧！别回庆国了！”
洛九愣了愣，像是明白了什么，如昨夜那般轻轻拍了拍范闲的背。
“别怕，梦都是反的。”
感谢小天使漫雪沙沙灌溉的16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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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我没有洛九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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