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洛将军入宫觐见~~”侯公公的传旨还是那般气息悠长,却被小范大人不耐烦地打断,“大半夜的觐什么见!”
侯公公:“……”小范大人不愧是陛下的骨血,这次回京之后,更嚣张了。
“这、这、陛下宣召、老奴……”侯公公结结巴巴答话间,洛九勉强挣脱了手腕上的束缚,重新系好衣带,这才跳下马车。他语气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既然陛下相召,那便走吧。”说罢提步欲行,看也没看范闲一眼。
小范大人挑眉看着他往前走,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数到第三声,洛九正好经过范闲身前,啊了一声,便软倒了,恰恰好跌在范闲怀中。
“洛大人!”侯公公失声惊呼,就见范闲揽住洛将军,对他勾起唇角,“公公放心,我就耽误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说罢不待侯公公反驳,抱起红衣人就走进了旁边僻静的巷子。
巷子里传来低声的交谈,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争吵。确切地说,是小范大人在高声数落,洛将军一直没什么声音传出。直到小范大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才听到洛将军第一句反驳:“你管不着我!”
“我管不着你?”侯公公听见小范大人的声音里好像淬了冰一样冷,“那是我爹!洛九,你他妈到底犯的什么病!”
于是洛将军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保证着什么。
“给我一点时间。”他最后这么说道。
等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时,洛将军已经安抚好了小范大人,眼眶微微红着,而小范大人脸色还有点臭,没有搭理侯公公,直接转身大步离去。
洛九望着范闲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随侯公公入宫见驾。进门时他差点跌了一跤,连忙为御前失仪致歉,抬眼间看见庆帝眸色沉沉,只好又低声解释:“方才安之给臣下了点药,腿有点软。”
庆帝:“……”
他看着青年眼眶残留的一点胭红,心里叹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了。
——如此前所料,无论是药瘾的发作,还是陈萍萍的手段,洛九都绝对不会告诉范闲。欺瞒埋下隔阂的祸根,这裂隙只会越来越深。到了这一步,这两个年轻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洛将军领命退下,留侯公公慢慢给庆帝讲他是如何差点被范闲绑走的故事。
其实庆帝所料没错,如果洛九当真到这一步才发现毒药成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范闲。
而另一边,范闲回到府中,去书房见了自己的父亲。司南伯像是早有预料,一直在那等到了深夜。
“见到他了?他还好吗?”看见儿子面沉如水一身冷意,范建便这么问道。温柔烛光里,他的声音带着有魔力般的磁性,带着长辈的慈爱——对范闲,也对洛九。
范闲望着灯烛下眼角多了细纹的父亲,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未看懂过自己的老爹。范建为皇家培养虎卫这么多年,管了庆国的钱袋子这么多年,和鉴察院院长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的心性智计,根本不亚于陈萍萍!
而现在,这位户部尚书或许面临着官途上最大的一个坎。
在范闲回京之前,由长公主一系官员首倡,由提司洛九受命,展开了对户部亏空的清查。洛九事先没有和范建通气,事后也没有和范建解释。范建也并没有试图私下联络洛九。
两个人都知道,范闲不回来,这一局不算开始。
两个人也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户部这一摊事,只要想查总能查出些什么的。洛九丝毫不留情面的稽查,等同于直接逼迫范建去职。
“他托我向您致歉。”范闲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样一句简短的致歉,在洛九所作所为的前提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真诚。可是司南伯没有生气,只是略带感怀地叹了一声:“去伤惯会为难自己。”
一句话,就让范闲红了眼。
“和我说说你知道的吧!”范建看着紧紧攥着拳、明明难过得要命却不肯掉一滴眼泪的儿子,温和地先开了口。
小范大人于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父亲的对面。
洛九是在半个月前回的京,一回京便入了宫。宫里发生的事,是大皇子亲口讲给范闲的。李承儒作为当日在场的亲历者,觉得那一切实在很难在信里说清,更不敢落于笔端,于是直截了当在范闲回来的当日请他一叙。
大皇子找范闲就是为了讲那天的事,完全没有拐弯抹角,等范闲一坐下就屏退下人,开始了讲述。
“当日御书房议事,讨论的便是户部亏空一事。虽然此事由御史闻风上奏而起,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想查户部、对范尚书不满的,是陛下。”
“洛九是在正午前入的宫,没人通传,直接步履匆匆就闯进了御书房,打断了议事。在场的都是大庆中枢的元老级人物,大家都很惊讶,有人看着想斥一声失礼,可是当时洛九面色惨白、大颗汗珠从脸颊上往下滚,看起来情况实在不好,大家想到胶州,又猜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是以没人说话。”
“洛九一走近就跪下了,只喊了一声‘陛下’,就没说别的,他看起来很难受,像是在——”说到这里,李承儒不解地皱眉,想了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像是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范闲垂着眼,没有发表评论。
大皇子并不勉强他回应,只是继续说自己看到的:“陛下不见喜怒,命洛九到后殿候着。洛九却没有起身,反而又喊了一声‘陛下’,这一次,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哀求。”
讲到这,李承儒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很显然对那一幕感到不爽。
——洛九那样硬气的汉子,什么时候这般求过人!
但是他尽可能客观地往下讲:“陛下便散了议事,命下午继续,然后带着洛九离开了。到了午后,洛九是随陛下一起进的御书房,那时他——”
大皇子有点讲不下去了。素来鲁直如他,也不知如何开口。
那时,洛九换了一袭红色深衣,明明是庄重的形制,可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微妙的异样,就连粗豪的李承儒都看了出来。
那时,朝臣们的眼睛基本都停在了洛九身上。他身姿笔直如松,眉眼间却含了不自知的慵懒妩媚,像一株被春雨浇透的海棠。
朝臣和皇子们都是成年人,没人是傻子。所有人都有所猜测,无不愕然。
范闲也不是傻子,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洛九上殿求药,皇帝给了。数月没有演那场戏,他怕自己瞒不过去,用了自己给他应急的药做掩饰。而那种药的催情效果,没有两个时辰根本过不去。
之后皇帝要他参与议事,洛九没得选择,只好忍着药效,上朝了。
小范大人打断了大皇子的语塞,沉着脸替他说了:“他看起来和那日家宴后的样子差不多,是不是?”
“是。”大皇子松了口气。范闲知道这里面的隐情,看来情况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糟糕。
无论如何,他的目的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对范闲说清楚,于是继续讲了剩下的事:“几位大学士和尚书大人都表达了彻查户部之意,但是说话又含含糊糊的,陛下沉吟一阵,问诸位大臣,要怎么查。”
小范大人听懂了众人含糊发言背后的意思。诸位尚书和父亲关系不错的不在少数,其他人也不愿惹一身腥,毕竟范家权重,还有如今炙手可热的自己。但清查户部是皇帝定下的基调,各位大臣揣度上意,又不能不跟着走。
而庆帝的问题,更是让群臣哑然。按庆国朝堂的常理讲,纪委的职责是都察院和鉴察院共担,都察院风言奏事、弹劾贪腐,鉴察院稽查审讯、调查举证。如果一般情况下六部出了事,负责调查的当然是鉴察院,可是如今的鉴察院……在陈萍萍不理世事的这段日子里,范闲可以说拥有了整个鉴察院的调动权。
儿子查老子,能查出来才见鬼!
“工部尚书提议鉴察院避嫌,可陛下的意思,竟是还依旧例,要鉴察院去查,吏部、刑部、大理寺协理。”
“这个时候,老二却提议鉴察院不必避嫌,陈院长虽然不再出山,但除了范提司,不是还有一位提司在此处吗?”
“众臣思索间,太子首先附议,说洛提司一向清正,定能为陛下分忧。”
“陛下似是对这个提议极有兴致,直接准了奏。”
“洛九慢了几拍,等上面准了奏才反应过来,竟直接抬头问:‘陛下要臣查范大人?’”
“陛下反问:‘洛卿可有异议?’”
“洛九没有异议,跪下接旨了。”
“御书房议事到此而止。陛下的意思,我不一定就敢说能读懂,所以原样转述给你,由你自己判断吧。”
李承儒讲到这里,要讲述的内容就结束了,只是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自己的看法:“依当时的情景,户部亏空是定要清查了,不是洛九,就是你。他也很为难。”
——他也很为难,所以,你别怪他!
这才是大皇子一番转述,真正想劝说的点。
小范大人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最后一揖到地:“多谢殿下!”
李承儒的一番话,又被记忆力超绝的范闲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范建。包括最后那句:“他也很为难。”
因为这也是范闲想对父亲说的。
——他也很为难,所以,您别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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