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心脏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床上的人停止了呼吸,沈祈泪流满面,遏制不住的痛苦使他死死抓住洁白的床单,手背根根青筋暴起。
面对预料之中会迎来的时刻,哪怕再痛苦,他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紧咬牙关,没泄出一声哭喊。
这一刻,好像在他心中有块巨石“轰”地一声塌了,空了一大块漏风的地方呼呼刮风,拿世上任何金银财宝都无法再填补得上。
2028年9月21日,鲜活的灵魂渐渐衰弱乃至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他将一片片染上血色的枫叶标本放到面前陷入沉睡的人身上,轻飘飘的树叶落下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它们将与它们的主人一并,掩埋于泥土之下,不朽于漫长的岁月中。
沈祈穿着一身黑的丧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他手里端着的,是张彩色的遗像。
没有哭喊,没有悲歌,无声的沉默代表了一切。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留下一副空荡的躯壳。
“别睡了,沈祈,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有人在他的耳边喊,把他从混沌虚无的空间里叫回来。
死亡并非人类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当恒星彼此之间爆炸碰撞,数万星系以同一点为中心起舞,它们迸发出的余晖与遥远地球上人类的心脏相勾连,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运行规律下遥相呼应。
游荡的,有朝一日会重聚。
聚集的,早晚一天会分散。
面对每一场离别,我们期待久别重逢的那一天,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我们依旧充满期待。
沈祈坐在昂贵的皮质沙发上,第五次端起茶杯又放下,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轻飘飘扫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还没到,你不用着急。可以先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到的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真的不后悔?”沈祈抓住衬衫的一角,垂下来的头发落到镜框上,遮住了他的半只眼睛,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男人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底部倒映出放在桌上的黑色笔记本,最深处的挣扎一闪而过,“我不后悔,我相信你会做到答应我的事,正如我相信我自己。”
沈祈松开手,在时间即将到来前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男人机械性挪动了一下眼球,用他看不懂的复杂眼神望向他,嘴角的微笑苍白无力又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绝望,“人类的勇气是敢于对抗命运的勇气,最重要的从不是结局而是过程,祝你好运。”
话里暗示了什么他想问个清楚,但他的手先一步碰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剧烈的扭动,屋子里摆放的物件上下震个不停,男人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盯着沈祈,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沈祈读不懂。
意识就此陷入了黑暗之中。
……
似乎有冰冷的水滴落到他脸上,令他眼睛不由瑟缩一下,等到失去的知觉重回身体,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镜片上有层水雾,沈祈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先撑着地坐起来,摘下眼镜,用衣服把镜片擦干净又重新戴回去,看到的景象终于比之前清楚得多。
细密的雨丝在空中连成细线,周围一片寂静,几棵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前面不远处有个保安亭,里面的保安半个身子陷在椅子里,两条腿搭在桌子上,睡得很是惬意。
乌云笼罩下的天空阴沉沉的,沈祈正打算站起来,先找个人问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头顶上的雨突然停了。
“沈祈,好久不见。”声音格外冷淡,在伞下形成的密闭空间内回荡。
他转过头往上看,只看见那人精致的侧脸,握住伞柄骨节分明的手和一身貌似造价不菲的西装。
他的眼神透着茫然和诧异,不知是先该问对方这句“好久不见”从何说起还是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先起来吗?”那人居高临下提醒他,另一只手在兜里放着,却也不打算拉他一把。
刚才他本来也是要站起来的,不过因为对方的出现震了他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忘了他所处的境地,现在才回过神来。
沈祈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拍干净牛仔裤上沾染的泥土,他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这位知道他名字在他印象里从没见过的神秘人。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琥珀般的眼睛,他在短暂的对视后逃跑般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听着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装作镇定道:“见过你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你的脸,但我想了很久,我不记得之前有见过你。更何况……”
沈祈现在才看见离对方两三米的距离处有两个戴墨镜的彪形大汉跟随左右,他能接触到的都是些普通人,出门哪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认识就更无从说起。
“我们或许见过,或许没有。”那人终于伸出另一只手,“再重新介绍一次,江枫灿,江且是我堂哥。”
江且?听到熟悉的名字后沈祈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和江枫灿短暂握了下手,又很快收回去,“是江且让你找我的?”
江枫灿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我们只是恰好遇到,不过我本来也打算见你一面。”
只见他仰起下巴,瞳孔里倒映出他们背后的保安亭,“里面正在办陆散的葬礼,你要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你说什么?”沈祈听到消息后表面风平浪静,脚下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你说的陆散,是我认识的那个陆散?”
雨水沿伞骨滑至他的肩膀上,凉意随血管渗透进他的心口处,他隔着伞柄不放过江枫灿眼里的每一处情绪,找不到半点开玩笑的痕迹。
江枫灿将伞朝沈祈的方向倾斜了几分,嘴巴动了动,说出的话在这下雨天更显凉薄,“节哀。”
“能带我去看他吗?”沈祈抬起垂着的眼,压抑住眼底的悲痛,“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该去送他一程。”
江枫灿微微歪着头,面带疑惑,“你这么快就相信了我说的话?”
明明先提出来陆散死讯的人是他,现在又说不要相信的也是他。沈祈抬起手,轻轻拂去江枫灿肩上的一片枫叶,“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你认识我和陆散,想必已经调查过我们的背景,构造这样的一场骗局得到的回报和付出的代价根本不成正比。”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可以带你进去。”江枫灿话锋一转,目光在沈祈碰过他肩膀的地方停留了几秒,“不过你还是不要轻信别人的好。不然怕是被别人卖了还会给人数钱。”
沈祈眉头一皱,刚打算反驳,江枫灿迈开脚步往里面走去。他为了进去只能紧跟在江枫灿身后。
“这是我们家的一处庄园,听说陆散生前喜欢自然,所以没有把他的葬礼设在殡仪馆,特地给他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江枫灿在前为他介绍,沈祈从他轻飘飘的话里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陆散他的家人同意你这样做吗?”
“啊,你说他的家人?”江枫灿猛地停下脚步,缓慢转过头,“我记得好像参加葬礼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话一出口沈祈似乎明白了什么,陆散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他算是一个,江且勉强算一个,至于陆散和家里人的关系似乎一直都不大亲近,之前有偶尔听他提到过几次,后来他们渐行渐远,沈祈更没什么机会听得到他的消息。
没想到再次听见陆散的名字会是在他的葬礼上。
想到这他又记起了什么,目光一凛,“那江且呢?
别人可以缺席陆散的葬礼,江且是最不应该缺席的人。
江枫灿扭过头继续往前走,“江且他现在在医院。”
以沈祈对江且的了解,剩一口气也会爬过来倒在陆散的葬礼上,看来江且他眼下命悬一线,连葬礼都参加不了。
“你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沈祈循序渐进,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上,“当初我和他们分开前两个人还是好好的,他们不可能同时发生意外。”
“到了。”江枫灿无视他的问题,停在黑帐篷前,保镖上前一步替他把伞收了起来。
桌子上摆了张陆散的遗照,照片上陆散穿着整洁的校服,看向镜头时有些羞涩,脸上的微笑带着青涩的学生气。
沈祈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陆散,时间久了记忆会变得模糊,对某个人刻意抛在脑后的形象开始扭曲变形,以至于最后想起来的,只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这是他的骨灰盒。”江枫灿看向照片前的黑盒子,“他说希望自己去世后火葬。”
“都是江且告诉你的。”沈祈用冰冷的手碰了碰骨灰盒一角,为掩盖痛苦闭上眼睛,即便再难过也依旧维持理智,“他和我一样的年纪,现在我好端端站在这里,他却蜷缩在盒子里,我不相信他会突然离世。”
“的确不是突然。”江枫灿说到这停下来,虽说只有他们两个人参加葬礼,宽敞的遮雨棚下摆放了不少椅子,看着空荡荡的却又有些热闹。
他选择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在临死前写了遗书,回去榕城的火车上突发心脏病而没能抢救过来。”
江枫灿指了下靠桌角的黑盒子,“里面有他的遗物,他家里人到现在都不愿出面领回去,你不来就一把火烧了。”
沈祈弯下腰把盖子打开,盒子里有陆散经常挂在书包上的小猫钥匙扣,画画常背在身后的颜料,一些零碎物品,最主要的是折叠起来的一页白纸,便是陆散临死前写的遗书。
打开便能看到上面显眼的两个字,沈祈不需对比就知道这是陆散的字迹,他看过无数遍陆散写过的字,这封遗书乍一看确实不像是别人伪装出来的。
他的视线在纸上停留许久,又把纸举在空中细细观察,食指扶了把将滑到鼻梁上的眼镜,若有所思,“江且他有看过这封遗书吗?”
“嗯?”江枫灿平静无波的情绪泛起涟漪,“有话直说。”
“这封遗书不管从内容还是字迹来讲完全没问题,但看的人是我和江且,终究能看出来其中最大的漏洞。”沈祈把假遗书放到了桌子上,“陆散有轻微的强迫症,不得不在白纸上写字时都会拿把尺子打好横线,只要画过,哪怕是擦掉在纸上还是会留下痕迹。”
“但还有种可能。”他话中给自己留有余地,“陆散他在极端情况下写了这封遗书,根本来不及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写上去。”
沈祈的手握成拳抵在桌子上,和照片上的陆散四目相对,“不管是哪种,陆散突然逝世背后的真相一定有其他人的影子,江且应该同样清楚这一点。”
清楚这一点的人不在调查真相的路上,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连赶来参加葬礼都做不到,沈祈发觉背后牵扯到的人物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