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土新界

她试图用“资源优化”、“长远眼光”以及过来人的经验来施加压力,语气愈发急切,带着一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焦虑。

“我理解你们的考量和出发点,妈。”沈知时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像筑起了一堵看不见却无比坚实的墙,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但我认为,现阶段,我自主选择的住处更符合我实际的工作强度和生活节奏。至于您说的‘资源’和‘圈层’,”他微微加重了这两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我会通过自己的专业能力、工作成果和真诚的交流去自然建立,而不是依赖一套房子。搬家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果断地、不留任何商量余地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如同关上了一扇门。

这第一次关于物理空间的直接交锋,沈知时以从未有过的清晰态度和坚定立场,勉强守住了自己的选择,捍卫了这片小小的、属于自我的领地。

但他心下明了,以母亲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对“云栖苑”那套房产所象征的控制权的坚持。

这仅仅是漫长拉锯战的一个开始,是试探性的第一轮交锋。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

工作的压力随着项目进入关键期而陡然倍增。各种技术难题、协调会议、进度报告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而父母试图见缝插针安排的周末“家庭日”以及各类名目的社交活动(实质是变相的高端相亲),被他以“封闭研发”、“紧急技术评审”、“与合作方深度研讨”等真实存在且不容置疑的工作理由,一次次坚定而礼貌地挡在了门外。

他像一只警惕的守卫,牢牢守护着自己来之不易的独立空间和时间,不敢有丝毫松懈。

然而,矛盾终究在爷爷八十大寿前夕积累、升级,最终爆发为一场无法回避的正面冲突。

“沈知时!”周雅茹的电话再次来袭,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从容,“爷爷的八十大寿,是沈家今年的头等大事!你必须提前两天回来!寿宴安排在老家的祠堂举办,规格很高,省里市里一些退下来的老领导、你爸的重要同事和合作伙伴都会到场。你是沈家的长孙,是门面!必须全程在场,负责接待和陪同!这不仅关乎孝道,更关乎你爸和整个沈家的体面!你必须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她熟练地将传统的“孝道”与现实的“政治体面”牢牢绑定在一起,试图施加巨大的、令人难以抗拒的道德和现实压力,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朝着沈知时压下来。

沈知时盯着电脑屏幕上另一个亟待解决的技术难题,代码像纠缠的藤蔓,让他心神俱疲。他尽量保持语气沉稳,但内里已然是不容商量的决心:“妈,爷爷的寿宴我一定会准时出席,会亲自向爷爷送上我的祝福。”他试图将话题限定在“祝福”本身。

“光是准时出席怎么够?你必须提前回来!熟悉流程,见见长辈!寿宴之后也要留出足够的时间!你张伯伯他们……”周雅茹立刻抓住话头,语速飞快,试图塞入后续早已安排好的、心照不宣的行程。

“寿宴结束当晚,我必须返回H市。”沈知时果断打断,封死所有可能被利用的缝隙,语气斩钉截铁,“项目的验收节点是死的,关系到后续数亿的政府订单和整个团队年底的考核评级,没有任何弹性空间。几百人几个月的努力和心血,不能在我这里耽误哪怕一天。”他抬出了工作的集体责任和重大的利害关系,试图用更大的“大局”来对抗家庭的“大局”,用国家项目的“重”来平衡家族体面的“轻”。

“工作工作!又是工作!”父亲沈明远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显然一直在旁听,怒火瞬间被点燃,声音透过听筒变得尖利而充满压迫感,像一把淬火的刀,“沈知时!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啊?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长辈?跑去美国任性了一年,耽误了多少正事!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离得也近了,还是只顾着你那点所谓的‘事业’!爷爷能有几次八十大寿?这种场合,是你该谈工作的时候吗?!你张伯伯家的女儿特意从国外飞回来,人家姑娘的家世、教养、学历哪一点配不上你?趁着这个机会正好……”

“爸!”沈知时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父亲连珠炮似的诘问和安排,那里面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气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终于松开,“我回去,是专程为了给爷爷贺寿!不是去参加任何形式的相亲,也不是去进行所谓的社交拓展!我的个人问题,”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冰冷的硬度,“不需要,也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安排!请你们,立刻停止这种计划!如果寿宴期间有任何与此无关的、让我感到不适的安排——我相信爷爷会站在我这边,您觉得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掷出那句盘旋在他心头多年、却从未宣之于口、足以掀翻亲情桌案的话。那句他以为会永远埋藏在心底的、带着绝望和反抗的宣言,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枷锁,脱口而出。

“——在我选择硕博连读,把自己完全交给实验室和数据的时候,您和妈就应该明白了,你们其实……已经没有‘儿子’了。你们的儿子,早就上交给国家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电流声都消失了,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沈明远和周雅茹两人显然被这枚突如其来的、直刺心脏的“炸弹”震得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微弱地传来,揭示着电话那端惊涛骇浪般的内心。

沈知时能清晰地想象到电话那端父母错愕、震惊,甚至可能带着一丝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趁着自己这股罕见的、近乎残忍的勇气尚未消退,继续清晰地亮出底线,将谈判的筹码推到极致:“那么为了确保项目的绝对进度不受任何影响,我可能只能在寿宴的核心流程结束后立刻动身返回H市,甚至可能需要……根据现场的实际情况,审慎评估我的停留时间,不排除提前离场的可能。”

他第一次,将“可能压缩行程甚至提前离场”作为捍卫个人自主权的终极武器,直指父母最看重、最赖以维持的“体面”核心。他知道,这无异于在他们的雷区上点火。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彻底抽干,只剩下真空般的沉默。

几秒钟后,传来周雅茹失控般的急促喘息声,紧接着是父亲沈明远低沉如雷、压抑着滔天怒火、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吼声,那声音通过听筒震得沈知时耳膜嗡嗡作响:“沈知时!你放肆!混账东西!爷爷的寿宴,你必须给我规规矩矩、完完整整地参加!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但你给我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姓什么!”

话音未落,电话被那边狠狠地砸断,忙音急促地响起,像一把钝刀,割断了最后一丝连接的线。

沈知时缓缓放下手机,手臂竟有些微微发颤。他摊开手掌,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残留着一层微凉的薄汗,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沉闷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

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顷刻间涌上,席卷了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带着撕裂般痛楚感的自由,也随之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像破土而出的幼芽,脆弱,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知道,他刚刚亲手触碰甚至猛烈撞击了那张由“孝道”、“家族责任”和“体面”精心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压电网。

与父母争夺人生控制权的这场无声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进入了刺刀见红的白热化阶段。再无退路。他站在了自己选择的战场上,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都必须独自走下去。

寿宴冲突后的第二天傍晚,沈知时带着一身被实验室高强度工作榨取后的疲惫,回到了寂静无声的公寓。

屋内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五彩斑斓的光影透过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流动的色块,映照着他略显苍白、写满倦意的脸。

他将自己深深陷进沙发里,仿佛想要被这柔软的包裹所吞噬,暂时逃离现实的一切。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在昏暗中亮起,幽幽的冷光在寂静里格外显眼,显示着“姐姐周知微”的视频通话请求。

他揉了揉发胀刺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动作凝聚起一些力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姐姐周知微那张温和秀气、却此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的脸庞。

她的背景是她在京市家中温暖的书房,与沈知时这边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知时,”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轻轻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还好吗?你爸昨天回来脸色铁青,关在书房半天没出来,你妈眼睛红红的,一晚上没睡好。家里低气压得厉害。你又跟他们……吵了?是因为爷爷寿宴的事?”

沈知时疲惫地闭上眼,又睁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而苦涩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嗯。他们打算在寿宴后安排相亲,我明确拒绝了,并且告诉他们如果坚持,我可能没办法在老家停留太久。”他省略了那句最伤人的“上交国家”的话,但那话语里的决绝,想必姐姐也能感受到。

周知微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了然和心疼,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冲突的不可避免。

“我猜到了。你妈今天上午跟我打了快一个小时的电话,情绪激动,哭诉了半天,说你翅膀硬了,完全不听话了,眼里根本没这个家了,他们为你操碎了心你不领情……”她顿了顿,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怕被隔壁房间的父母听去,“然后,”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她让我来劝劝你,说这次给你物色的姑娘真的‘特别好’,是省里王厅长的独生女,刚留学回来,现在在省发改委工作,家世、学历、样貌据说都是一等一的。你妈的意思是,趁着爷爷大寿这么好的机会,两家大人都在场,让你们年轻人‘自然’地认识一下,是多好的缘分……她还说,只要你肯点头见一面,王厅长那边也表示很乐意,这对你以后在省里的发展也有极大的帮助。”

姐姐复述这些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和淡淡的嘲讽,显然她内心对父母这种将子女婚姻与仕途前景**绑定的做法并不认同,甚至感到悲哀。

沈知时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像黏稠的沼泽,要将他拖拽下去。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带着防御性的尖锐:“又是这样。又是王家的又是张家的,难道我的价值在他们眼里,永远是需要用一场‘合适’的婚姻去兑换仕途的筹码吗?王厅长的女儿?呵,光是听听这个头衔就让人觉得窒息。姐,我不是货物,不是他们用来进行利益交换的筹码。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我的理想,我的事业,我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我知道。”周知微连忙柔声安抚,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像温暖的泉水,试图抚平弟弟激动的情绪。

“我根本没答应你妈来劝你。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但也尽量不要把话说得太绝,毕竟还是伤了和气,他们……终究是爸妈。”她试图在理解弟弟和维系亲情之间寻找一个艰难的平衡点。

她试着更理性地分析,试图让弟弟更深入地理解父母行为背后复杂的逻辑,而非单纯地陷入情绪的对抗:“爸妈……尤其是你爸你妈,他们那种根深蒂固的焦虑和控制欲,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总是坚信他们给你铺好的就是最稳妥、最光鲜的路,你不走,就是不懂事、不孝顺、不理解他们的苦心,是在走弯路,是在浪费他们为你精心规划的人生。”

“你也知道,老家那些亲戚们,平时没事就爱闲言碎语,说什么沈家这么优秀的儿子,三十多了还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眼光太高……他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受得了?面子上下不来,心里憋着火,她就更着急了,手段也就更……直接,更不管不顾了。”

“还有,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几十年,习惯了各种资源的整合与交换,思维模式已经固定了。他自然也看重这些‘强强联合’的门面功夫,觉得这才是最有效率、最稳妥的上升方式,是为你铺路的最快捷径。”

姐姐的分析冷静而一针见血,轻轻道破了父母行为背后复杂的动机——那份深沉却因过度干预而扭曲的爱、无法摆脱的控制欲、根深蒂固的面子文化,以及那种浸入骨髓的“资源交换”逻辑。

她试图帮弟弟看清,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不听话”与“控制”的对抗,更是两种价值观、两种人生路径的激烈碰撞。

“面子?资源?”沈知时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浸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哀,仿佛承载了过多重量的舟楫,“我的人生,我的幸福,难道就只是为了维护他们的面子和进行所谓的资源交换而存在的吗?我在MIT拼死拼活,在研究院没日没夜,不是为了学成归国后,去给他们当一枚精致的联姻棋子的!我有我想攀登的山峰,有我想看到的风景,那可能不是他们定义的‘成功’,但那是我想要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妥协的倔强。

“我明白的。”周知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充满了支持的力量,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温暖的手,“知时,你做得没错。坚持你自己的选择,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追寻你自己认定的价值,这比什么都重要。你还年轻,有能力,有资本去闯荡,去体验不同的人生可能性。”

“姐姐打这个电话,只是想让你更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的想法和压力究竟来自哪里,不是让你妥协退让。了解对手,才能更好地应对,不是吗?”她试图用轻松一点的口吻化解沉重的气氛,“爷爷的寿宴,该去还是去,心意尽到就好,别让自己留下遗憾。爷爷是疼你的。”

“至于相亲,”她语气转为坚决,“不想见就坚决不见,态度明确一点,不留模糊地带。你爸妈那边……”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我会尽量帮你挡着点,多安抚一下我姑的情绪。但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尤其是我姑,绝不会轻易罢休的,特别是这次还牵扯到王厅长这种级别,他们更觉得是‘千载难逢’、不容错失的机会。后面的麻烦,恐怕不会少,各种软硬兼施,你要扛住了。”

听到姐姐这番毫无保留的理解、支持和充满智慧的分析,沈知时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股温暖的涓流悄然涌过心间,冲淡了弥漫在胸腔里的疲惫和寒意。“谢谢你,姐。”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感激。在这个家里,姐姐是唯一能让他感到理解和温暖的存在了。

“谢什么,傻弟弟,你是我弟啊。”周知微在屏幕那头笑了笑,笑容温暖而真诚,驱散了她脸上之前的忧虑,“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H市那边一切都还习惯吗?工作压力是不是特别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她的关心细致而具体,落在了最实际的地方。

姐弟俩又聊了些日常琐碎和工作上的趣事,周知微没有过多追问他在H市生活的具体细节,没有审视,没有评判,只是给予最纯粹的关心和毫无保留的精神支持。

这短暂的通话,像寒冷冬夜里的一杯热茶,温暖了沈知时孤军奋战的心。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不会减少,但至少,他不是完全孤独的。

挂断视频,房间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照着这座他选择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沈知时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一条光的纽带,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份混杂着疲惫、决心、一丝获得理解的慰藉,以及面对未来不可知挑战的沉重。他知道,在这片故土的新界上,他必须独自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无论多么艰难。

来吧,痛苦要开始了,他们也要重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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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故土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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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荒渡Dus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