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18日 首都 穆尔齐贵族幼儿园
“好——时间到啦，小朋友们都停笔，再写可就不算小红花啦。”杨雪别着金光灿灿的幼师牌，站在孩子们面前微笑着招呼：“按照老师之前说的，大家按照座位次序，从左到右依次上来朗读自己的作文。”
“可是我还没写好呀。”说话的是个穿明黄色裙子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头发上别着一只大大的蝴蝶结，声音软糯糯的：“我是不是第一个？我能不能不读呀？”
杨雪走过去鼓励她：“丽丽是咱们班作文写得最好的，写好多少就读多少，给大家做个示范好不好？”
丽丽鼓足勇气点点头，像只黄色的小蝴蝶一样扑到讲台上。
《我的梦想》
我叫丽丽，我的梦想是做一名舞蹈家。我的妈妈也是舞蹈家，她是首都歌剧院最漂亮的舞蹈演员。我想像妈妈一样漂亮，穿最好看的长裙子站在舞台中央。但是妈妈告诉我，舞蹈家不只是要漂亮，还要能吃苦，勤奋练习跳舞。我告诉妈妈，我不怕吃苦，我一定会成为最棒的舞蹈家。
杨雪带头鼓掌：“大家一起给丽丽鼓掌加油！”
小朋友们使劲拍掌。丽丽红着脸，站在讲台上像一个真正的舞蹈家一样，提着裙摆给大家行屈膝礼。
……
孩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兼具丰富的想象力。于是接下来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在教室里诞生了：有想做街头卖糖人儿的，有想做世界首富的，还有想做奥特曼的。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了。杨雪默数着人头。一，二，三，四……还剩最后一位同学。
坐在最后的小男孩站了起来，慢慢腾腾往讲台上挪。这是个细看长得很可爱的男孩，可惜总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爱笑，也不知整日在想什么。杨雪私底下还和同事抱怨过这孩子阴沉。
《我的梦想》
我叫傅文谦，我的梦想是拯救世界。
杨雪维持着微笑耐心地等了一分钟，眼见着傅文谦又开始往讲台底下慢腾腾地挪了，才忍不住开口道：“额，然后呢？”
“……然后？”
“比方说，想要怎么拯救世界呢？或者为什么要拯救世界呢？”杨雪比划道：“想要像奥特曼那样打跑怪兽吗？”
刚才要说做奥特曼的那个男孩腾地站起来：“做奥特曼的梦想是我说的！你不许学我！”
说要做世界首富的小女孩也站起来：“你说谎，你才不想拯救世界呢！上次爱心募捐，你才捐了五十块！”
讲台底下叽叽喳喳一片，傅文谦垂着头神游。
杨雪努力地维持纪律：“安静！都安静！大家要有礼貌地听傅文谦小朋友的梦想！”
“没有然后了。”傅文谦突然开口道：“我不知道了。”
杨雪揉着额角示意他回到座位。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走廊上传来一串连续而沉重的奔跑声，然后一只丧尸从开着的窗口爬进了教室。看起来那是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尸，不太新鲜的肠子从他的衣摆下面拖出来。
他抓住了坐在窗口第一位的丽丽，狠狠咬在小女孩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粘稠的血液流下来，沉沉地坠在女孩明黄色的长裙上——她不再像那只振翅欲飞的黄蝴蝶了。
尖叫声慢一拍响起，孩子们哭叫着被吓傻在原地。第二只丧尸从窗口爬进来，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它们看起来还没学会开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杨雪。她一把抓过离她最近的傅文谦，一边大喊着快跑，一边第一个开门冲出教室。
幸运的是，杨雪管理的班级在学校四楼，大部分丧尸得先遵循就近原则攻击掉低楼层的活人。不幸的是，杨雪管理的班级在四楼，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面对楼梯口成倍扎堆的丧尸，才能冲出这个被丧尸占据的学校。
杨雪一手死死攥着她唯一来得及救出来的学生，一边竭力冷静地寻找逃生通道。她踢掉了高跟鞋，勉强绕过几只丧尸冲到三楼，然后一横心，把男孩捞在怀里，从走廊上跳下去。柔软的草地为她提供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缓冲，但她仍过了半晌才确定自己的脊椎没被摔断。怀里的男孩安然无恙，只是睁着一双盛满水汽的黑眼睛看着杨雪。
人的精神一旦被逼到了绝境，反而容易脱线。杨雪突然苦中作乐地想，现在她终于收集到了“看过全班小孩哭鼻子”成就。
花卉的遮挡和人群的哭喊奔逃为他们争取了这一点宝贵的缓冲时间，杨雪再次抓住学生的手，一瘸一拐地从角落里绕去幼儿园的垃圾存放处。她光着脚踩过血泊，草地，断肢，然后踩上目的地的垃圾箱。这里比大门更具备逃生通道的种种优势——不起眼，有气味的遮盖。只要踩着巨大的垃圾箱，就能勉强够到矮墙的顶端，然后翻过去。
杨雪先把男孩举起来，傅文谦很聪明也很配合，在老师的托举下稳稳地坐上了墙头。然后是杨雪自己，她开始庆幸自己摔伤的是腿而不是手。绝境的压迫让她比想象中更轻松地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引体向上，然后坐在墙头上抱着她最后的学生，再次眼一闭心一横往墙外面摔。
这次摔得不算重。墙外是个偏僻的巷道，周围静静的，身后那道墙仿佛隔开了天堂和地狱。这对师生暂时安全了。杨雪松了一口气，然后再一次告诉自己，这次摔得不算重。她试着坐起来。
她没能坐起来。松下那一口气的代价是肾上腺素的失效，疼痛从大脑的角落里卷土重来。杨雪几乎怀疑自己的左腿断了，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脑海里浮现出那只残破的黄蝴蝶。
她不敢放声大哭，只是止不住的哽咽，发出小小的泣音。傅文谦坐起来，代替杨雪查看她那条血肉模糊的左腿，还有全身大片大片的淤青。暂时没什么医疗条件，傅文谦想站起来四处看看，没能成功——杨雪的手还死死攥着他的手，女教师修剪圆润的指甲都已经深深嵌入了傅文谦的手臂。
傅文谦看着杨雪的手开始发呆。他想起之前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听到杨雪向同事抱怨说，自己有个叫傅文谦的学生，总是阴沉沉的不爱笑，每回班级文艺表演都要拖后腿。
傅文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画面，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人喜欢阴沉又古怪的孩子。他早就学会不在意了。
但是现在，傅文谦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腿，除了被女教师掐出来的那些红印，他几乎是毫发无伤。
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逃跑？没人会在意阴沉又古怪的孩子。
回答傅文谦的只有杨雪崩溃的，被不断吞咽的哭声。
傅文谦安静地看着她哭。过了片刻，突然回答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老师，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拯救世界了。”
2016年4月26日 首都郊区 废弃工厂
傅文谦突然踢了一下睡袋，从梦里清醒过来。他摸了摸后颈，摸到了一手湿滑的汗。他很久不做这个久远的梦了。
傅文谦叹口气，站起来收拾行李。他的任务是接应进入首都的物资车队，看天色，车队应该快到了。
收拾的动静惊动了房间另一侧角落的睡袋。那只睡袋不情不愿地蛄蛹了两下，然后裂开条缝，伸出一颗毛茸茸乱糟糟的栗色脑袋：“时间到了？”
傅文谦没搭理他，睡袋自己慢慢蛄蛹着坐了起来，看着有点诡异：“傅哥，睡袋外面好冷哦。”
房间门突然被重重敲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粗犷且不耐烦的声音：“喂，起了没，车队快到了！”
“来了徐哥！”睡袋一下子整个裂开，一个左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从里头哆哆嗦嗦地跳了出来。四月倒春寒的威力在这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傅哥傅哥你看见我外套了吗？啊啊啊还有我包呢？”
傅文谦依然没理他，径直转身开门出去了。门外站着的是徐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脸色极臭：“哟，听声音，里头那小子还没被你宰了啊？”
傅文谦垂着眉眼收拾包裹，不置一词。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徐靖一看这油盐不进的架势就要来火：“怎么，心虚不敢承认？你害死你那么多队友，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跟来我们队？”
傅文谦仍然安安静静地收拾他的东西。旁边栗色脑袋的小伙子左看看又看看，瞅着眼色打圆场：“嗨，不至于不至于，呃我的意思是，傅哥人还挺好的嘞，之前还帮我奶奶买菜来着！”
有过这样的事吗？傅文谦幅度轻微地歪了歪头回忆着，然后确定是对方的记忆出现了什么诡异的偏差。
但这圆场火上浇油，还不如不打。徐靖一拳砸上栏杆，铁制的栏杆发出沉重的嗡嗡回响：“沽名钓誉的废物，自己队友的命在你眼里屁都不值！”
“徐靖，安静点！”一名身着作战服的短发女性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举手投足都极为干练。她是这支小队的队长，张凝。
“虽说首都附近被清理得算是干净，但还是应该谨慎行事，别闹出太大动静。”张凝挑着细长又好看的眉毛，低声道：“徐靖，昨晚我已经尽可能尊重你的想法，让队员分两个房间睡，算是给你一个缓冲的时间。你对傅文谦的敌意也该收一收了，大家都是战场上的同伴，别闹得影响任务。”
文荒于是自割腿肉……我真的想看冷漠型主攻文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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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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