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粮子的背水一战

粮子却不说话了,眼里都是泪。

“睡着了吗?咋不说话了?”

大有忽然想起来,马上过年了,自己去这一趟,什么也没给媳妇带。他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啥?

他眼里也一阵湿,他伸出手,那双粗糙的手,握着她的手,用力地握着。

又到秋天,收割的时节。

“妈,要不我试试去上山吧,把倩留给你哄着,看看孩子哭不哭。早上我喂一次,要是不哭就好啦。您这么大岁数,最好别上山啦!”粮子对婆婆说。

在我的家乡,秋收总是让人愉快的。从村里往西,越过小河流,一片片的田野,在缓缓绵延的山坡上,这里是一块金黄,那里是一块红红的,小米谷子、玉米、高粱,沉甸甸的那些穗子,田野漂着格外的馨香。劳动虽然辛苦,收成总是让人感到盼望。

大有在前面割玉米杆儿,放成一堆,粮子席地而坐,扒玉米。过了一阵子,这奶水涨得不行,一阵阵疼。

“看这是什么?”大有忽然跑过来,摊开手,轻轻剥开外皮,一颗紫紫的姑姑鸟果子,好大一颗,“你尝尝!”

粮子接过来,咀嚼着,回味着甘甜。这奶涨得不行,一直往外流,衣服湿透了,又地到地上,她也不管了,到下午的时候,就干了。

夕阳西下,驴子拉着车哒哒哒哒地进了院子。粮子赶快从车上下来,看着爷爷抱着倩,呵呵地笑,就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放心了。

“这孩子,真少见,一天下来,也不哭闹,”爷爷边说边笑。

“我给孩子熬了点小米布子(一种小米面粉熬出来的糊糊),”奶奶说,“这孩子真抢食儿,不哭不闹,懂话儿了。好养,这样的孩子,十个也不多!十个也不多!”

村里有人来照相,他们给倩拍了一张照片,就在奶奶家窗台上,她还不能自己坐住,大人从后面双手扶着她,她是那样胖乎乎,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后来,粮子怀了二胎,弟弟出生了。

“大有啊,这老大不到两岁,间隔年限不够啊,你得交罚款。”村干部来下达命令。

“那咋办,啥也没有啊。”

“那秋天下来,分批交粮食吧。”

大有和粮子相对无言,彼此对视。

大约在这个时间,他们和老人家分开住了,暂住在别人家,等着自己的房子盖好,最初买这个房子的钱都是跟岳父岳母借来的。

“本来园子里有林子,给你们哥几个盖房子准备的,但是现在都分完了,到你这里就没有了,现种也来不及啊。”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

“那不用了,爹。”大有说着,粮子都是默不作声。

“这几只鸡带去吧,下了鸡蛋,还能给孩子吃。”奶奶说,粮子一直推辞“妈,我们不吃。”奶奶还是把这鸡给带了去,“大人不吃,孩子也要吃啊。”她老人家眼里也是转着泪。这三两只鸡,是他们分得的全部家当。

粮子刚住进新盖的房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啊。点了一小把火,大锅热了,用小勺舀一点点的油,给孩子做个小饼就够了,这些面啊油啊,都是娘家给带来的,姥爷是大夫,成分好,家里生活算好的。她又煮一把挂面,等大有从山上回来,吃几碗热面。余下的汤,她用来泡点小米饭。吃饭的餐桌也没有,就用一个大盆子,上面放一个大篦子。

他们已经忘了具体导火索,两个人大吵一架。这一幕,也许这是我最早的记忆,我看见这两个大人高高的,一个站在炕里,一个在炕边,互相扭打起来,我和弟弟小小的,躲在一边。

后来妈妈跟我说:“我们嚷嚷着就打起来了,我真没想到他跟我动手啊,我哪有他力气大啊,他动手我肯定要还手,结果他抓我的头发,我急了,这还了得,我怎么能打过他啊?这日子不能这么过下去,平时胆小,这回我可不怕了,我到外屋就拿起了菜刀冲着他来了,豁出去了,别想欺负我!”

听到这里,我都心惊胆颤,不敢去想。我记得我非常困惑,父母之间的扭打,激烈的冲突,这个画面是无法消化的……我们都能活下来,真是一种恩典!

如果我的父亲喝酒了,如果我的父亲是个暴脾气,死心眼儿,如果我的父亲很冷漠,如果我的父亲就是不服输……那会怎么样?

但是,都没有,让我一生难忘的——他停了,他愤怒的表情松弛下来,他开始哭起来……

他嚎啕痛哭,坐在炕上,用手抱着头,“呜呜呜……呜呜呜……”,他哭的不只是此刻,有没有可能是压制多年的说不清的什么,毕竟时代给他们太多了。

粮子的眼泪也涌出来,放了手,把刀放回外屋。转身回来,扶着痛哭的大有,擦着他的眼泪,两个人抱头痛哭了好久。

自从这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动手,生气也不多见,爸爸对妈妈,都不能用一般的爱形容,是疼爱,是珍惜,常常是细微的体贴与照顾。

作为女儿,同为女人,我偶尔心理上会站队妈妈,会觉得妈真勇敢,干的漂亮,这婚后的第一仗打得好,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一劳永逸!

然而,想想我爸,又觉得这么想真不对,他那么温柔,怎么会存心一直欺负妈妈呢?

可以肯定的是,我特别感激我父亲,当男人放弃对抗、承认软弱,这就是爱非同寻常的境界吧。

后来,我问:“妈,你们具体为什么吵架啊?”

“哎,别的原因没有,就是太穷了,太苦了!”

这是一九八零年代,大锅饭生产队刚刚结束,资源匮乏,天灾**,刚刚分产到户。用一位老师的话说:“农村1985年后出生的人没见过生产队长什么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搜一下。但是,我知道它长什么样,它是城乡二元化体制下的被高度控制、贫穷到无以复加的系统。”

我所理解他们的冲突,我母亲举起的刀,并非向着我爸爸,也不是向着任何人,而是那种生存的处境,一点一点,积累、压榨。

我忽然想起在哪里读到这句话,“怜悯如江河涌流……人民牲畜祂都顾念……”

此后,大有和粮子开始追求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宁得岁岁吵

不小心与嫡姐换亲后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道姑小王妃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从小山村到北京大学
连载中小倩Gra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