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远。”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令人好奇的问题,我们只见过溪水,上游的溪水,没有见过到底溪水从哪里来?
“我们沿着小溪一直走,也许能看到。”
我们俩渐渐远离了村庄,远远地看见人们开始出门,山上开始有驴子和马车,人影儿在田地里农忙。
我们沿着溪水,转啊转,转啊转,出了村里旁边的山,又转啊转。
“姐,我们还能走吗?”
“都到这里了,我真的想知道水的源头在哪里。”
宽宽的溪水越来越窄,附近有不少的淤泥,踩下去软软的,我本能地缩回了脚丫,“明明,不要踩软的地方。”
咕咕咕,咕咕咕,我们听见了声音,顺着声音看去,咕咚咕咚地,从地里往外冒着泉水,清澈的水涌出来,好奇妙,不断地往外流。
我们两个看呆了!这是一个什么道理!
我们情不自禁地蹲下去喝了几口水,淡淡的甜,可比那些溪水好喝多了!没有泥巴味儿。
如今,多年过去,那咚咚咚的泉水还深藏在我记忆里,那种惊奇震撼,被两个毛孩子发现!
我们就在那儿摸着捧着感受那泉水,好一阵儿。
“姐,你看,山上都快没人了,咱们回家吧。你还知道方向吗?”
“就沿着溪水往下走吧!”
“姐,我想吃糖了。”
“今天吃掉,明天就没有了啊。”
“那我吃一半吧,行吗?”
“行吧,你决定吧,到时候别跟我要啊。”
弟弟掰了一半,又把另一半放回去。
我一直以兜里有更多的糖自居。
太阳彻底不见了踪影,黑夜来临,我们都躺在炕上要睡觉了,弟弟呼呼呼地很快睡着。妈妈也打起了小呼噜。我则注意着一切动静,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回家,好几天没看到他。
只听见村里一阵阵的狗叫,小孩子哭,然后是拖拉机嘟嘟嘟的开动,然后就平静下来。
咯吱,好像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嘎哒一下,是自行车,是自行车被停下来的声音。
我睁开了眼睛,“我爸回来了!”
说着,爸爸就进屋了,伸手摸了摸我和弟弟的头,挨着妈妈就躺下了。他们俩悄悄地说了几句大人的话,关于政府的事儿,我努力想听又有点困,也不能完全理解。
后面听到的事儿,真的好可怕!
“我骑车子进村,北边那个老徐家吵吵的,我就去了,原来那家小三儿被狗咬了,他们大人和两个大的都上山,小的在家跑出去玩儿,回来挺晚,家里那狗不认人了,还是那孩子逗狗了,也不知道,那狗上去就咬一口,给小腿咬下一块肉,”爸爸说着。
我把眼睛瞪大了,怪不得刚才一阵子嘈杂,好可怕啊!想着那血淋淋的……还有那张开大嘴的狗……
“给老徐气的,把那狗打死了!”
“哎呀,这真是!对了,你小点声儿,别把孩子吵醒了。”妈妈叹了口气。
我想象那愤怒的大人,拿着大棒子,打那只咬人的小狗,奄奄一息,呻吟,可能它什么都不懂……,还有那小孩子,得多疼,流出好多血……我感到自己在发抖,心好像揪着一团。
“后来王医来给包扎上,我建议他们不能等,得去乡政府,得给孩子打疫苗,不能拖延。我又上前街叫了二哥,他有拖拉机,带着去了。”
我的心稍微落了落,还好有人管,这孩子没事,可是那只狗也太悲惨。
“你今天怎么样?”爸爸问。
“我上午去西边的地,给那些谷子拔草。下午到了南边那块地,我看那些绿豆得培一培土,那根要露着了,可能上次犁地梨太浅。晚上回来给他们俩做饭,这俩去河里玩儿,把裤子都弄湿了。”
是啊,我们今天故意躲着妈妈,知道她忙,她累,趁她不注意,疯跑了一下午,还跑那么远,那些淤泥,还有扎人的东西,还有回来的路上遇到的牛群羊群……越想我心里越难过……如果是我,或者弟弟,遇到……真是不敢想。
我开始抽泣起来,声音非常小,这时候吵醒大家似乎不太好。但我有点害怕,有些难过,又有点内疚,还很担心什么事儿发生在我和弟弟身上,像那个小孩子……我也不希望小狗被打死……
“哎呀,大晚上地哭啥,要不出去哭吧!”妈妈很不耐烦。
一听这话,我哭得更厉害了,外面好黑……
“别这么说孩子啊!过来过来,从炕里爬过来。”爸爸叫我。
我抹了抹眼泪,爬过来,爸爸也坐起来,靠着墙,他用胳膊搂着我。
“咋啦?”
“我害怕,我怕被狗咬。”
“哦哦,咱们家没有小狗,你只要注意别靠近那些狗就行啦。”
“我们白天跑出去了。”
“是吗?你们去了哪里?”
“我们去河边,然后还去了很远。我觉得有点危险。”
“有什么危险?”
“有淤泥,我们去找到了小河的源头,是个泉子。”
说到这里,我的心里又亮了一点,想到那泉子。
“那泉子啊,你们发现了啊?”爸爸眼睛看着我一亮,“不过,那是好远,你们以后去玩尽量跟着哥哥姐姐,如果没有,你们俩不要跑远。”
“好的,爸。”
“还有啥事儿吗?”
“还有……我想爸爸。”说着,我眼泪又涌出一股子。
“爸爸回来了,回来了。”爸爸用他有力的大手捏了捏我的小胳膊。
爸爸拍着我,我也就睡着了,我想是他把我又放下。
第二天,爸爸下班回来,可真不一般!
他坐在一个巨大的东西里,是一辆卡车!轰隆隆的,好像地震!
远远地,他从车里看见我们,朝我们挥手。
卡车停在家门口,爸爸跳下车了,还跟着一位老伯伯。
“啊?爸,你的嘴怎么了?”
妈妈也赶紧过来。
“孙师傅快进屋。啊,我的嘴啊,刚才过河的时候,河里有个坎子,我们往前怼了一下,我没注意,把牙磕掉一半,这嘴唇都肿了吧?”
妈妈赶紧拿药去,给爸爸抹一抹。
“看,孩子们,这是一辆蓝色东风。”爸爸指着那辆卡车说。
“政府这几天盖房子,孙师傅终于有机会开卡车,我就求他过来,让你们也坐一坐。来,上来,咱们一起去兜风。”
“可小心点儿啊!你那牙啊!”妈妈在门口喊着。
“没事儿,改天去镇里镶牙,还能更白呢!”爸爸朝妈妈笑着说,就关上了车门。
妈妈确实哭笑不得了。
孙伯伯开车,爸爸坐副驾,我和弟弟坐在他的大腿上,一面一个。
我们搂着爸爸的脖子,时而看着爸爸肿起来的嘴,红红紫紫的,起了老高,时而看着卡车前方。我们从没有在这个高度看这片土地,一片广阔的,生机勃勃的原野,所到之处,牛群羊群都要躲着我们,自觉地跑开啦。
爸爸抱着我们,我们搂着他,笑着,车走在原始没有路的荒野,偶尔颠簸,我们笑得更厉害,不怕任何危险。
西边的云彩这时候最好看,那绚烂的颜色,最后的折射,如此夺目,是晚霞,在绵延的山顶,我们情不自禁地朝那边欢呼挥手。
我忽然感觉到,爸爸,在某些地方,和我们两个小毛孩子这么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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