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极轻地帮方郜烺掖了掖被角,目光扫过他后颈刺猬般的短发茬,然后转身,无声地离开了客房。
房门被轻轻带上的那一刻,背对着门的方郜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窗外稀疏的光线勾勒出房间家具的轮廓,寂静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手腕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占据他全部感官的,却是夜耿何刚才那句话,和他离开时落在自己背上那道沉静的目光。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那句话撞击后的余震。
“真他妈……”他低声骂了半句,后面的话消散在唇边,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那上面还带着夜耿何家里常用的那种洗衣液的冷淡香气,和他身上的一样。
夜耿何回到自己房间,并没有立刻躺下。他坐在床边,望向窗外路灯勾勒出的空荡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抓紧被单。
方郜烺那句“你还会管我吗?”像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管?怎么管?又能管到什么时候?
他比谁都清楚,方郜烺那些看似冲动、不计后果的行为,根源并非少年叛逆,而是深植于骨血里的自我毁灭倾向。就像一株拼命向着悬崖外生长的植物,看似蓬勃,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坠落。
而他,夜耿何,能做的似乎只是徒劳地一次次伸手,试图将这株植物拉回安全的土壤。他用了最笨的办法——盯紧、约束、近乎专横地介入对方的生活。他以为筑起围栏就能隔绝危险,却忘了方郜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那个总是笑着、闹着,仿佛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人,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夜耿何见过他深夜惊醒时眼底未散的惊惧,也见过他独自一人时,望着虚空眼神空洞的模样。那些伤痕,无论是腕上的,还是心里的,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诉求:救救我,或者,放弃我。
夜耿何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
他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哪怕方郜烺自己先放弃了,他也会把他从深渊边拽回来。就像他刚才说的,抓回来,按着头,让他必须“乖”,必须活着。
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午夜的凉意终于渗骨,夜耿何感到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正要爬回被窝,门外又响起了动静。
这次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敲门声。
夜耿何动作一顿,看向房门。这个时间,除了方郜烺不会有别人。
他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方郜烺抱着那个刚刚被他捡起来的枕头,站在门外,头发依旧乱糟糟的,眼神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游移。他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又怎么了?”夜耿何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并没有不耐烦。
方郜烺摸了摸鼻子,视线飘向一旁,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个度:“那什么……客房空调好像坏了,有点冷。”
现在是初夏,夜晚带着凉意,但绝不到需要开空调制热的程度。这个借口,和“糖醋排骨太好吃所以失眠”一样拙劣。
夜耿何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他光着的脚,侧身让开:“进来。”
方郜烺像是生怕他反悔,立刻抱着枕头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像只泥鳅。
夜耿何的卧室比客房大一些,陈设同样简洁,只有床、书桌、衣柜,空气中弥漫着和夜耿何身上一样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方郜烺熟门熟路地蹭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夜耿何。
夜耿何没说话,只是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回去,给他留出了足够的位置。
方郜烺立刻掀开另一边的被角,迅速躺下,把自己裹进带着夜耿何体温的被子里,满足地喟叹一声。两个成年体型的男生躺在一张标准尺寸的双人床上,距离瞬间被拉近,手臂几乎要碰到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意。
夜耿何平躺着,看着天花板。身边多了一个人,呼吸声,细微的动静,都变得异常清晰。他不太习惯和人这样亲近,即使是方郜烺。
方郜烺倒是很自在,他侧过身,面向夜耿何,黑暗中眼睛亮晶晶的。
“少爷,你床比客房的软。”
“嗯。”
“被子也舒服点。”
“嗯。”
“你用的什么洗衣液?味道挺好闻。”
“……睡觉。”夜耿何闭上眼,下达最终指令。
方郜烺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夜耿何能感觉到方郜烺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专注的、滚烫的探究。
就在他以为方郜烺会一直这样看到天亮时,身边的人却突然动了动。一只温热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身侧的手背。
夜耿何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那只手见他没有排斥,便得寸进尺地,用指尖勾住了他的小指,然后慢慢将整个手掌覆了上来,紧紧握住。方郜烺的掌心有些粗糙,带着练球留下的薄茧,温度很高,几乎有些烫人。
“这样就不乱了。”方郜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抚的语调,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就安静了……”
夜耿何没有回应,也没有抽回手。他只是任由方郜烺握着,那滚烫的、带着细微颤抖的触感,从相贴的皮肤一路蔓延,似乎能熨帖到心里某个冰冷躁动的角落。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用来束缚方郜烺的绳索,不知从何时起,也成了拴住自己的缰绳。他以为自己在拉着方郜烺远离深渊,却或许,他们只是相互依偎着,在悬崖边缘寻找一块能共同立足的磐石。
过了很久,久到夜耿何以为方郜烺终于睡着了,他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握着他的手也松懈了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
夜耿何极轻地侧过头。
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恰好落在方郜烺脸上。他睡着了,眉心舒展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是夜耿何很少见到的、全然放松的睡颜。
他静静地看着,目光最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以一种更稳妥的力度,回握住了那只带着伤疤的手。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城市的喧嚣早已沉寂。在这个寂静的、共享着体温和呼吸的夜晚,某些一直紧绷着的东西,似乎悄然松动了。
夜耿何想,或许明天,可以问问方郜烺,那家新开的烧烤店具体在什么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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