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忽闻有人说自己是死人,本是一件令人惊惧的事,至少也会吓一跳。
玉绝音听完却露出深思之色,片刻后才说道:“那你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白飞飞微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玉绝音:“……你认为什么才是活着?”
白飞飞说:“痛苦、绝望、欢乐、爱,能感受到这些的人才是活着的人。”
玉绝音问:“你能感受到这些?”
白飞飞再次微笑:“虽然不能直接体会,但我似乎能通过母亲感受这一切。母亲赋予了我爱、欢乐、痛苦、绝望,还有无穷无尽的渴求……所以,这样的我究竟是死是活?”
失去一切的白静,也失去了爱的能力。她能给予自己女儿的感情,只剩下柴玉关留下的痛苦和绝望。这份绝望灌溉下成长出的绝世之花,正是幽灵宫主白飞飞。
白飞飞如白静所愿,长成了以痛苦为乐,以绝望为食的人偶,任由生母训诫摆弄,排兵布阵。她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并非活人,而是被白静造就的人偶。
至于肉身?
大概是“母亲”从哪里捡来的吧……
灯火流转,大漠的夜风传来空旷的呼啸。
白飞飞的身形在光影下格外虚幻,笑容美艳又僵硬,如同杂耍班里的绝色木胎。
她反问玉绝音:“能问出这种话,你究竟是活着还是死掉了?”
玉绝音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来寻求答案。”
白飞飞咯咯一笑:“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答案嘛?”
玉绝音说:“我没有找到的东西,你找到了。所以在找到我的答案之前,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白飞飞幽幽叹气道:“死缠烂打的男人真讨厌,看来得不到答案你今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若为你解惑,我的话万一被泄露出去怎么办?”
玉绝音说:“一问换一问。”
“不怕我骗你的?”
“我会出席婚礼。”
言下之意,白飞飞的答案错误,他就搅黄这场婚礼。
白飞飞嫣然一笑:“好嘛,人家实话实说就是。”
“傩戏也好,人偶戏也罢,曲终总有散场时。可舞台那么大,人家又待了那么久,早就累了倦了,母亲却总也不肯让我休息,只为一场终曲百般雕琢。
这样就罢了,偏偏最终登场时,母亲还要我做配,这怎么可以?”
芙蓉面具的绝色美人脸上似笑非笑。
“母亲生我、养我、教我,毕生之愿就是这场终曲,我怎能不是这场戏的主角?不想辜负母亲恩情,我最好作为主角与这场大戏一同谢幕。”
“至于我的生死,待谢幕之时,母亲与父亲一并离去,那时便知到底是生是死了。”
所以白飞飞不仅要弑父,还已经准备杀掉亲生母亲。
白飞飞荏弱无辜的气质褪去,整个人如斑斓蛇蝎,美艳且有毒。她娇笑道:“我的答案,你可满意?”
玉绝音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这是你的选择。”
“不认为我是疯子?”
玉绝音摇头。连他自己都没看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幻,又何必妄断他人是疯子?
“一问换一问,轮到你提问了。”
白飞飞眨眨眼,笑晏晏发问:“我能如愿以偿吗?”
玉绝音沉默良久,回答道:“你的愿望能否实现,只取决于你自己。”他不会出手干预柴玉关生死。
这个答案不是最好,但白飞飞似已得到满意的答复。
玉绝音一如来时,走得悄无声息。
这场真假难辨的问答,被就此掩埋于漆黑深夜。
玉绝音返回帐篷,只见三人坐在帐篷中,正齐刷刷望向他。
黄蓉最先开口娇嗔道:“大哥又半夜偷溜出去。”
小弟问:“今夜可还太平?”
玉绝音先回答小弟,“暗潮涌动,山雨欲来。”再回身和黄蓉说话,“有些事夜里更方便。”
最后向宫九致谢:“辛苦了。”
宫九下巴微扬:“知道辛苦,下次就别让我看孩子。”
黄蓉闻言立刻出声反对:“我才不是小孩子!”
宫九微哂,只有小孩子才急急忙忙接话强调。
宫九问玉绝音:“你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玉绝音说:“柴玉关死定了。”
啊?黄蓉面露茫然之色。
白日里所见,快活王前拥后簇,麾下高手无数,大哥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想要柴玉关死的可不止一方。”
帐篷内奇妙的光影照在宫九苍白英俊的脸上,令讥诮的神色带上魔魅冷酷。
“李家,王家,西方教,魔门,石观音,天山童姥……甚至他的手下,情人,儿女,个个都在算计着他的死。”
宫九话中的冷意令黄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如果他的话是真,那这次婚礼恐怕会血流成河……
她嗫嚅道:“你的话也太武断了吧。难道没有希望柴玉关活下去的人?新娘子…她总是无辜的吧……”
宫九似笑非笑地说:“现在还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无辜,包括那位新娘。”
“那是快活王的亲生女儿。”
女儿?
女儿!
黄蓉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玉绝音叹息:“你也知道了。”
宫九傲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柴玉关在关内搅风搅雨,终究不过一条泥鳅。龙王想知道泥鳅做过什么,很难吗?”
玉绝音点头承认:“确实不难。”
“既然如此,婚礼当日你打算怎么做?”
宫九漫不经心地说:“区区快活王,不值得污了我的手。反正少不了我该得的,就当看一场大戏算了。”
直至走出帐篷,黄蓉仍神色恍惚。
江湖的残酷已向她掀开一角帷幕,仅仅是最浅显的真相,已令她恐惧得浑身发抖。
望着小姑娘瑟缩的背影,小弟皱眉道:“大哥,蓉蓉她……”
玉绝音说:“她该回家了。”
宫九顺口道:“最多还有七天路程,黄药师就能赶到此地。”
王怜花很小就从母亲王云梦身上学到一个真理——“爱”,是世间最可怕的武器。
强者如王云梦,也会被爱所伤,惜败于柴玉关。
狂放如邪王石之轩,也因情关难过,退隐于碧秀心之死。
“爱”这把绝世神兵在尘世所向披靡,令无数惊才绝艳之人黯然折戟。
至后来在秦楼楚馆辗转流连,见多了红尘反复,痴男怨女,王怜花更对真理深信不疑。
无论是情人之爱,还是血亲之爱,都是人心铸就的嗜血剑器。
可惜这柄利器伤人伤己,任何妄图操控这把武器之人,最终都会被反噬得遍体鳞伤。母亲王云梦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放弃这柄神兵才是明智之士的上上选。
王怜花对此十分惋惜。
但自幼的经历仍为他保留了对“爱”的敏锐。
青楼中红男绿女嘴边呢喃的“爱”最廉价,微不足道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之飘散;
怀春少女的“爱”最单调,不是死于负心浪子的背弃,就是死于父母别嫁之举;
血亲之爱看似牢不可破,实则福祸难料。人的一生若有一步行差踏错,跌入深渊,那最致命的一刀往往来自最亲密的血脉。
至于生死不渝的海誓山盟?哈,谁知道背后又藏了多少不能见人的龃龉。
王怜花从不对爱抱有期望。
红尘历练,他见遍了以爱为名的丑态。
正如他答应母亲前去刺杀柴玉关,那正是王云梦以“爱”为武器,从他那里得到的允诺。
王怜花对王云梦的“爱”,也是丑陋的。
在王怜花看来,“爱”就像一层遮羞布,将世间残酷的事实披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当他想要靠近某个人,“爱”会被他装点的华丽秀美,令人目眩神迷;可一旦他打算摧毁某个人,只需要将遮羞布撕个稀巴烂,那人立地灰飞烟灭。
王怜花见到白飞飞的第一面,就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最好的猎手,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白衣柔弱、任人宰割的少女,正是和他一样,擅喜拨弄人心的看客。
若说两人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白飞飞已被“爱”炼制成了另一柄神兵,王怜花尚能在红尘沉浮中保留少少一点本我。
初开始王怜花尚有几分好奇,但几次交锋后,他就对本该是同谋者的人偶失了兴致。
白飞飞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皮囊下,“恨”不是她的,“爱”也不是她的。茫然的人偶只会在牵丝下喜怒哀乐。
同样是空荡荡的壳子,同样是踏上追寻生父之路,玉绝音就比白飞飞有趣得多。
林中初遇,王怜花眼中所见的青年剑客,与江湖传言完全不同。
江湖人说玉绝音孤高,傲慢,目下无尘。
可他所见到的玉绝音锋利纯粹,对世间万物带着稚童般的天真无知。那点的傲慢尚不及身边的宫九半分。且对待身边人意外温柔体贴,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萦绕在青年剑客身周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剑意,方令王怜花不至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王怜花是尾随色使而来,撞见玉绝音一行人纯属意外。为了保证计划顺利,他特意令手下收集“绝音徽”玉绝音的情报。
玉绝音的身世并不难查,除却生父尚且不明外,皇宫之夜种种事迹已传遍世家。
王怜花弹着手中情报,笑容露出兴味。
明明出世不染尘埃,却因为憎恨跌落云间。若坠入深渊也就罢了,可偏偏又对人间留存几许温情。
玉绝音啊玉绝音,你在地狱人间摇摆不定,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
为了难得生出的好奇心,王怜花放弃隐匿,以本来面目跟在玉绝音身边,也顺带发现了他身边之人的“小秘密”。
除却天真人性的大小姐黄蓉,宫九与小弟皆有着与他类似的身世。
宫九已下定决心弑父,小弟却仍在迷茫摇摆。身处两者之间,玉绝音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内心偏向。
但王怜花知道,这种状态不会太久。
宫九推波助澜后,玉绝音气质大变。王怜花心内窃笑:也许自己又能看一场有关“爱”的好戏。
兄弟姐妹决裂的场面也许不算稀奇,但旁观身世类似之人作出不同的抉择也别有趣味。
可惜那段时间王怜花忙着为王云梦与白静穿针引线,待他回来,玉绝音激越的情绪再次被深深掩埋,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王怜花只得惋惜地叹了口气:错过一场好戏。
好在借玉绝音身世之谜移花接木,瞒过了柴玉关的耳目,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戏的事,只能等下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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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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