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傀影千镜

夜色浸透千镜城,街头巷尾的红色灯笼次第亮起,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的灰白色浓雾,悄无声息地吞噬着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湿冷而诡谲的气息。

“贵客留步!” 云梦楼掌柜一个箭步抢到门前,下意识去拦,脸上堆满焦急,“眼下夜色已浓,亥时将至……您万万不可外出啊!”

徐远舟自然明白掌柜所指——入夜亥时后不得离房的诡异禁令。

他脚步微顿,对掌柜颔首致意:“多谢掌柜好意提醒,只是在下确有性命攸关的要事,不得不行。这两日的食宿费用,已悉数结清。徐某此行绝不牵累云梦楼分毫。”

“只是……” 掌柜的嘴唇嗫嚅着,望向门外那翻滚的浓雾,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那雾里的东西……真的……碰不得啊……”

“告辞。”徐远舟拱手,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步便踏入了门外浓浓的迷雾之中。

身影瞬间被灰白吞噬,只留下身后云梦楼那一片虚幻迷离的灯红酒绿与笙歌曼舞。

徐远舟将夜明珠擎在手中,珠光勉强撑开径半三尺的昏蒙空间,如同一叶孤舟,在翻涌的灰白浓雾中漂浮。

脚下比日里湿滑,脚步落下发出微小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浓重的潮气裹挟着难以言喻的阴冷,无孔不入地渗透衣袍。

四周是绝对的静谧,听不到风声、虫鸣,甚至连远处云梦楼隐约的笙歌都已被浓雾彻底吞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踽踽独行。

他心念微动,将神识放出,想探查周围虚实,可神识触及浓雾边缘的刹那,又被骤然反弹回来。

果然,与上次探查时一模一样!

这笼罩千镜城的夜雾,不仅能遮蔽视线,更能隔绝声响,反弹神识,将一切未知的隐秘、潜藏的危险,完美地隐匿于这混沌的灰白之后。

徐远舟握紧了手中的夜明珠,清冷的光晕映着他沉凝如水的面容,更添几分孤绝。

他只能依靠这微弱的光和五感,在浓雾迷宫中,依靠直觉朝着那琉璃宫的方向一步步前行。

浓雾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所幸,这段浓雾中的跋涉,倒是风平浪静,未生出什么波折。

徐远舟一路走来,除了那隔绝五感的环境带来了无形压力,那翻涌的浓雾本身,似乎并未主动侵蚀他的身体,也未对他外放的神识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难道那句“亥时禁忌”,当真只是一记故弄玄虚的烟雾弹?

可徐远舟不敢掉以轻心,全程手里紧紧握着寒礼剑剑鞘,随时严阵以待。

因为他知道,越是平静的表象之下,往往越是隐藏着致命的漩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最终安然抵达了目的地——那座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通体雪白的宫殿。

它静静地矗立在迷雾深处,如同一只巨兽,更显诡异森然。

他缓缓收起夜明珠,让身形彻底融入浓雾与宫墙的阴影之中,指尖悄然抚过冰凉的剑柄,寒礼剑的锋锐之气在鞘中无声流转。

一番探查之下,他发现琉璃宫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结界之内,遁法难觅其隙。

唯今之计,唯有以力破之,强行撕开一道裂缝,方可潜入其中。

“起!”

徐远舟选定结界一处薄弱角落,并指成剑,手臂挥引结印。

寒礼剑应声出鞘,如一道冰虹自背后冲天而起,悬停头顶,剑尖所指,一面幽蓝法阵瞬间凝现身前。

“扩!”

指剑继续结印,法阵随指诀飞速旋涨,寒芒吞吐,头顶巨剑虚影亦随之暴涨,凛冽的剑意冲霄而起。

“破!”

徐远舟眼中厉色如电,并指猛然下压。

悬于头顶、已化作数丈冰晶巨剑的寒礼剑,狠狠刺向那幽蓝法阵中心,法阵光芒大盛,化作一道冰蓝光柱,与巨剑合而为一,气势磅礴地轰击在结界之上!

嗵!

撞击点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强光,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将周遭浓雾瞬间冲开!

然而,预想中结界被撕裂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看似薄弱的结界点,在承受这蓄力一击的瞬间,表面琉璃光晕一闪,骤然浮现无数细密的白色蛛网裂痕,虽微微往里凹陷,却又如流水般快速弥合,复原如初。

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竟将寒礼剑猛地弹了回去!

寒礼巨剑虚影光芒急剧黯淡,快速倒射而回,飞入了徐远舟手中。

“不妙!” 徐远舟心头一沉,“强攻失败,想来已惊动宫城守卫!必须速破此障!”

他目光更厉,信手一引,寒礼剑再次悬停身前,指尖掐诀一点,剑身嗡鸣震颤,幽蓝色的‘焚天冰焰’骤然腾起,将整柄长剑包裹其中,散发出极寒与毁灭交织的恐怖气息!

这还不够!

徐远舟眼神决绝,口中默诵真言。

噼啪!噼啪!

两颗核桃龙眼大小、表面跳跃着刺目金弧的明黄色雷光珠凭空凝聚,悬停在焚焰剑的两侧,飞旋着蓄势待发。

“焚天冰焰配上金雷子,任你是铜墙铁壁,也休想挡我!”

徐远舟眼中寒芒爆射,正欲催动这冰火雷三绝之力轰向结界……

这时,异变骤起!

数道折射着粼光的攻击,毫无征兆地自他身侧与身后的浓雾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瞬间刺破凝滞!

生死一线间,徐远舟强行逆转即将轰向结界的磅礴灵力,身影化作数道残影向侧方急闪。

轰!轰!轰!

数道致命的攻击险之又险地擦过残影,狠狠击在徐远舟方才立足之地,炸开一地琉璃碎屑。

“好险!”

居然趁人不备,徐远舟眼神冰寒,人在半空手腕猛地一旋,凝聚着“焚天冰焰”的寒礼剑骤然调转,幽蓝冰焰暴涨,朝着浓雾深处挥砍。

刺耳的碎裂声密集炸响,冰焰剑光所过之处,琉璃镜片应声崩碎,幽蓝冰焰攀附其上,瞬间将碎片焚灭成齑粉!

然而镜片破碎后露出的景象,却让徐远舟瞳孔骤然收缩。

琉璃镜片之下,是粘稠如墨、翻滚不休的漆黑煞雾!

“这是……魔道傀儡?!”

就在惊疑之际,浓雾深处,密密麻麻的粼光骤然亮起,如同被惊动的萤火虫群,更似无数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爆!”

徐远舟当机立断,将夜明珠猛地抛向半空,指尖雷光一闪。

夜明珠被雷法引爆,刺目的炽白强光在浓雾中炸裂,光芒瞬间穿透厚重的灰白迷雾,将周围彻底照亮!

就在这强光闪耀的刹那,徐远舟看到了让他脊背发寒、头皮炸裂的景象:

密密麻麻、形态扭曲的镜傀,如同蝗虫过境,正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他所在的位置涌来!数量之多,简直无穷无尽!

它们的身躯皆由无数大小不一的琉璃碎片强行拼凑而成,碎片与碎片之间,透出底下翻涌不已的煞雾。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些镜傀身上竟还套着千镜城居民所穿的衣物!只是他们的面容被琉璃彻底覆盖,只留下两点空洞燃烧着鬼火的“眼睛”,透露出对生者血肉与灵力原始、贪婪的饥渴!

强光转瞬即逝,浓雾重新合拢,但那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已深深刻在了徐远舟的脑海之中。

诅咒!这是笼罩整座千镜城的恐怖诅咒!

白日里,他们是阳光下看似正常的居民,可一旦入夜,亥时降临,诅咒便会发作。

血肉之躯化为煞雾,意识被彻底吞噬,成为一具覆盖着琉璃碎片的人形空壳——琉璃镜傀。

它们丧失理智,在浓雾笼罩的城中游荡,成为这座琉璃之城永恒的、可悲的囚徒与恶魔!

徐远舟方才强攻结界的灵力波动,瞬间惊醒了所有蛰伏的镜傀,它们感应到活人的气息与灵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从这座琉璃坟墓的每一个角落蜂拥而至……

“原来,这才是千镜城真正的‘亥时禁忌’!”

然而,此刻情势危急,已容不得徐远舟深想,如今他面临的,是比强破琉璃宫结界更为凶险的困境:

无穷无尽、斩杀不绝的镜傀,它们如同风暴狂潮一般,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该如何从这令人胆战心惊的镜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

转念间,利爪裂空,最近的镜傀已扑至眼前……

徐远舟寒礼剑怒扫,三具镜傀上半身应声爆碎,然,缺口未现,更多镜傀已蜂拥扑至,碎片利爪交织着当头罩下!

他身形急旋,剑光化冰蓝风暴席卷,金铁交鸣密如疾雨,袭来的爪牙或被斩断,或被冰焰焚灭……

然而,那被冰焰暂时逼退的粘稠黑雾并未消散,它们在满地的琉璃碎片残骸间疯狂翻涌卷吸。

碎片在煞雾的强力牵引下,急速碰撞、嵌合、重组,一具具狰狞的琉璃镜傀,竟在爆裂的烟尘与冰屑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灰复燃,再度扑杀而来!

“无限再生?!” 徐远舟瞳孔骤缩。

这哪里是战斗?分明是坠入了琉璃地狱,与不死不休的恶鬼搏杀!

可,支撑这再生之力的能源究竟是什么?!

“吱!”

袖中风霆化作一道银电射出,双翼疾振,三条尾巴尖端金芒爆闪,数道金色电弧刺向几具正在重组的镜傀煞雾深处。

电弧没入翻腾的黑雾,竟隐约照见其中一点急速闪烁、猩红如血的微小晶核。

被电弧击中晶核的镜傀动作骤然僵滞,体表刚拼合的琉璃碎片剧烈狂颤……

“是能量晶核!”

徐远舟眼中精光一闪,剑指疾点,冰焰剑气化作寒芒,精准无比地贯穿那猩红晶核。

一声沉闷的异响,那点猩红晶核应声碎裂,翻腾的煞雾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扭曲溃散。

刚刚重组、甚至尚未完全成型的琉璃躯壳,随之彻底分崩离析,化为再无生机的碎屑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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