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会场后李炎一直都很安静,不似之前在车里眉飞色舞和许行之说这说那,他突然又想抽烟了,经过一家小店的时候,李炎让许行之把车靠边停一下,开车门下去的时候,李炎才觉得一直憋在会场里的那口气缓了过来。
买烟的时候李炎习惯性地要了自己抽惯了的牌子,眼睛一撇却看到了许行之放在副驾抽屉里的那种,他不舍得抽的,许行之却用来做人情备用。小店老板娘见他拿了烟不动,还给他重复了一遍价格,李炎才反应过来赶紧扫了码付了钱。要出这个小店的时候,李炎看到玻璃门上虚虚地映着自己的样子,染黄了的长发扎了个小辫儿,眼神、表情、动作,好像没有一个是和斯文沾边的,穿的这一身西装不伦不类,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和许行之提出要来听他演讲的呢。
怎么敢的啊。
真是……无知无畏啊。
在钢厂的时候,李炎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放肆、骄纵、怎么高兴怎么来,甚至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在那里,谁不知道老李家的大漂亮自我又潇洒。可到了这,李炎小心翼翼、畏畏缩缩,他也喜欢这里的热闹与繁华,可到了这里他会担心,在西服店里拿走矿泉水会不会被人看不起,买鞋的时候多试几双会不会被店员在背后指指点点,在被那俩医生点名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水货。
还水货呢,李炎自嘲地笑了笑。
水货至少有水,他只有一个不锈钢盆。
他走出小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走向许行之的车,而是习惯性地就在小店门口点了一根。今天因为是正式场合,李炎没有把西服外套全敞开,而是都扣上了,出门前许行之又把他最下面一颗扣子解开了,李炎这才知道,西服也是有穿法的。从会场出来一直到现在,阳光很晒、气温也的确很高,李炎的额角流下了汗,但他却感觉不到热,而一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错位感,占满了他的脑子。
许行之一直没有催他,而是就静静地在路边停着,也打着双闪,即使李炎没有去看他,也能感受到,许行之一直在看着自己,这种错位感和与许行之在一起的满足感共同存在,互相拉扯着身体的一边,偏向任何一方的时候,都没有对半分时来得痛苦。
交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摩托车停在许行之车前的时候,李炎迅速把烟灭了,赶紧往车的方向走,他动的时候许行之也下了车,递上了驾驶证和行驶证,看神情应该是在和交警赔礼道歉,李炎快步走到的时候才听到许行之说让朋友帮忙去店里买包烟,马上就开走,交警看到李炎回来了,口头警告了一下交规要好好读一读,划黄线的路边严禁停车,这次停得不久就算了,许行之认真点了点头,说一定一定。
坐上车的时候李炎还是没说话,也没朝着许行之看,就这样一直别着脑袋看窗外。
许行之也是上了高架之后才开的口,“一会儿晚饭想吃些什么?”
李炎动了动身子,声音里都没提上什么气,“随便吧,都行。”
“吃完饭看电影吗?”许行之又问。
“嗯,看不看都行。”
答完之后许行之就不说话了,李炎的脑袋也始终没有回过来。
夏季傍晚的天空染上了深橘色,太阳一半落在云里,一半还在努力发亮。
“回家吗?”李炎突然说,“我们回家好吗,许行之?”
“好。”
下高架的时候,李炎看到太阳最后的落脚点,不在云里,而是这座城市的高楼上,视线从下往上的时候,根本看不见会遮住太阳的云,这里真的太霸道了,连太阳都会让步。
在地下停车库停好车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动,李炎咬了咬嘴唇,好像是想说些什么。
许行之这次没有先开口问,给了李炎充分的耐心。
“你……”李炎的开口好像很艰难,“我是不是太露怯了啊?”
“有点儿。”许行之微微点了点头。
“我……”这句话应该更艰难,李炎过了好久才把后半句说了出来,“是不是太拿不出手了啊?”
许行之这次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有。”
李炎盯着许行之看了一会儿,说了句“上楼吧”,就下了车,许行之也跟了下来,去后座拿了电脑包,比李炎晚了两步,但李炎这次没等许行之,自己进了电梯后直接上了楼,门合上的时候他俩对视了一眼,李炎清楚地看到许行之轻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的时候李炎已经换好了拖鞋坐在沙发上了,他把烟拿出来了却没抽,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许行之走近了也没有动作,这次许行之是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的,没有贴着李炎,也没有坐在地上靠近他。
肥牛和毛肚出来了,绕着俩人的腿转了一圈,尾巴根都贴了贴两人的腿,蹭了两下后发现没人伸手摸它们,俩猫就陆续走开了,去猫碗里吃了两口粮,就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客厅。
“感觉怎么样?”李炎问许行之。
许行之说:“什么感觉?”
“跟不上电梯的感觉。”
“感到……”许行之如实说,“有一点遗憾。”
“怎么没着急上来摁按钮?”李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许行之,“快走两步的话,你明明赶得上的。”
“你不想让我跟上,”许行之不急不缓地说着,“我赶那两步也没用。”
李炎苦笑了一下,是啊,就算许行之赶上了,李炎也会把他推出电梯再让他等下一班。
“为什么是感到遗憾而不是着急?”李炎又问。
“因为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没必要着急,”许行之也看向李炎,眼神坚定,“跟不上电梯这个事情如果注定要发生,那它一定会过去。”
“那你遗憾的是什么?”
“遗憾的是……”许行之说得很慢,声音很稳,“你没有把住电梯等我,也没有从电梯里出来和我一起坐下一班。”
“许行之,”李炎的眼神躲闪了,声音里带着一些慌乱,“你是不是,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要说什么。”
许行之沉默了很久,他怕自己再进入那个怪圈,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他说了个字,“是。”
“你还说你不是算命的。”
许行之也苦笑了下,“算命的应该比我挣得多。”
“你挣得够多的了,”这会儿李炎话语里倒轻松了些,“大几万,说花就花。”
“给你,我挺愿意的。”
李炎叹了口气,他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魅力。
“李炎。”许行之皱了皱眉,好像在思考下一句话应不应该说。
“有话就说。”
“我也不是随时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也有可能会判断错误,”许行之顿了顿,“所以我还是希望你有什么就讲出来,让我知道,如果久而久之不说的话,我怕我真的会忽略你的感受,即使是不小心,我也不愿意那样。”
李炎抿了抿唇,拿了烟盒又放下,他没在许行之家里抽过烟,他不想打破这个现状。
但他也,始终没有继续往下说。
许行之在等,从会场里出来就在等,有些话他没办法直接说,如果换成了他先开口,会变得说教甚至教条,还可能会有一些隔岸观火的意思,他几乎要把所有的耐心都快用上了,问李炎吃不吃饭的时候是试探,问他看不看电影的时候是催促,在车里的时候他以为李炎要开口了,可问了两句还是退了回去,李炎快步进电梯的时候,他就知道,李炎想干什么,可是他不开口,许行之就只能感受,只能就事论事。纯就事论事的话,解不了李炎心里的结。
这会儿许行之甚至有些责怪自己,一向稳扎稳打的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冲动上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想过,这次一定要慢慢来,要循序渐进,要渗透式地了解与相处,他俩的不同,许行之甚至比李炎更清楚,但他压不过心里的这份喜欢与近乎本能的靠近,他知道李炎也一样,即使横在两个人之间的沟壑那么深,他在和李炎表明心迹的时候,就下了决心,修路也好、铺桥也好,就算是甩一根索道到对岸,想尽办法也要把两个人连在一起。
可他这会儿有些慌张了,今天的发生的这一切,李炎的每一个反应,都是不适应,许行之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过早地让李炎接触到自己的圈子、过早地让他感受到快节奏的生活,或许这周不见面就好了,下周自己去钢厂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情况。
“许行之……”李炎开了口,满满的无力,“我跟不上你。”
李炎没有等许行之说话,他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你就像——天上的云一样,有的时候看着很近,甚至还能让人想象摸上去的触感,可始终没有人摸到过,我就是那个不自量力想要够着云的人。”
“刚刚的电梯我是故意的,对不起,”李炎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想让你切身感受下跟不上是什么感觉,我感到着急,也感到遗憾,你不需要等我、更没必要从电梯里出来和我一起坐下一班,我着急的是我怎么迈不快步子,遗憾的是我为什么没能力和你坐上一班电梯。”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李炎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不一样了吧。”
“李炎……”许行之拧紧了眉毛,摇了摇头。
“云泥之别,是这么个成语吗?”
许行之还是摇头,声音有些哑了,“……李炎。”
“看来说对了。”
“你要放弃我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行之觉得心脏的血管都堵上了,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李炎这会儿终于明白,顾飞说的“拖死挺好的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且不论顾飞自身的优秀,他那会儿尚且年纪还小,还有改变的空间和机会,可自己呢。
我呢,我又凭什么。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们在过去就已经拉开了那么长一段距离,未来你的路会越走越宽。
我怎么好意思,和你一起,称为“我们”。
李炎的嘴都快咬破了,眼眶红得不成样子,但始终控着泪不让它掉下来。
“我不想的。”
这四个字支离破碎。
*引用巫哲《撒野》第123章
[新备忘录]
李炎……不要放弃我。
——知的iFone1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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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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