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出离愤怒,愤怒化作悲伤和忧愁,沉默似墓园墓碑。
宣忽觉口齿干渴,虚弱地问:“你很喜欢……那样?”
他也许早该想到,埃莫斯和他的前女友安吉尔一样,都是为了名声而不知廉耻、自甘堕落的混蛋,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徘徊于这个放荡妓子门口,既不舍得面对现实一刀两断,又不敢破坏美好的往昔回忆。
宣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那个大而空的屋子,同之前千百个日子一样。
宣在房子里奔跑疾呼,寻找约翰,农场生活的快乐几乎让他忘记了这个德累斯顿弟弟。
可哪里都没有约翰,客房甚至还是宣离开前整理好的模样,约翰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宣突发奇想给贝克先生打电话,电话那头果不其然是贝克先生的秘书,后者委婉表达贝克先生很忙,又莫名叮嘱宣节俭花销:前些日子宣时常旷课、请假,而且银行卡流水不正常——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是宣母亲的积蓄——贝克先生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现象并且打算采取管制措施。
宣赶忙打印出银行流水,然后就发现自约翰搬入他家后出现多笔巨额支出:门票、油费、餐饮费、租金等等。
宣瞪大眼,紧盯着账单某条支出:约翰竟然瞒着他租了一条游艇!
朝夕相处的人疑似针对自己布局阴谋,哪怕仅为浅显猜测也让宣难过了一阵,引狼入室全是他的错。
宣冷静片刻后疑惑约翰如何获得自己银行卡密码,因为银行卡一直在自己身上,而且只有自己知道密码。
宣掏出手机再次意识到约翰没有电话联系方式,点进约翰的短视频应用空间,账号名“约翰·德累斯顿”,最新更新日期在一周前,翌日宣出发前往埃莫斯家。
真相犹如夜晚虚掩房门后走廊上似是而非的光影,猜不透是谁的影子、何处偷窥的光,但至少近在咫尺,只消求知若渴的人打开那扇门。
约翰·德累斯顿(John Dresner),初次聊天的账号名称是约翰·卡贝尔(John Kaber)。
宣记得很清楚,因为姓氏和贝克(Baker)很相近。
相近?
几乎一模一样,仅仅调换了辅音的顺序。
当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个异样呢?
因为他太孤单了,渴望有人搭理他。
所以,约翰·卡贝尔出现了,顺理成章地同宣成为一个新家庭下的新家人。
又因为他不再孤单。
所以,约翰·德累斯顿暂时消失了,这也能解释宣在农场时没有遭受约翰骚扰。
以上的猜测需要证据,不然只是宣因财产损失而精神错乱的异想天开。
宣鬼使神差地看向客厅里母亲的骨灰盒,在骨灰盒里找到了一部被封在防尘袋里的手机,他摁上指纹,解锁了屏保,熟悉的短视频应用默认登录账号名赫然为“约翰·德累斯顿”。
宣失魂落魄地来到浴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本一头及肩黑发在农场时剪短了不少,倒不像自己,更像约翰,他拿出镜柜里的染发剂,熟练地染上金色。他注视着镜中金色短发的青年,默默遮住眼睛,下意识扬起嘴角。
镜中的约翰对宣说:“好久不见,哥哥,农场玩得开心吗?”
宣沉默许久,问:“你是假的……德累斯顿先生是假的吗,埃莫斯是假的吗,农场生活的三天是假的吗?我的悲伤、快乐、痛苦、幸福……难道都是幻觉?”
这是一个没有回应的问题,幻想的约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约翰冷笑道:“呵,没有我,你能再和埃莫斯面对面说话?当时我留了那么好的机会,你竟然不珍惜——没关系,我替你尝过了,他嫩得很、鲜得很!哦对了,他还在床上喊你的名字……”
宣双手捂脸大吼一声,约翰的声音不再出现,而他再次陷入静默,犹如被判处终身监禁,那个期限是千百年。
他是自负、傲慢的玩咖,他是厚颜无耻、恣意人间的纨绔,他是万众瞩目、挥金如土的网红,他是控制狂、罪犯、烂人、渣滓。
他羡慕那样的自己。
他嫉妒那样的自己。
他渴望那就是自己。
他希望那就是自己吗?
自卑一面渴望又恐惧自负一面。
他不是约翰·德累斯顿,不是约翰·卡贝尔,甚至不是宣·贝克。
他只拥有“宣”这个名字。
宣紧闭卧室门,缩在被窝里浏览约翰账号里每条私信和留言,注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理想”生活,他试图通过消灭约翰存在的痕迹消除自己的错误——从约翰的账号开始。
约翰·德累斯顿粉丝已达几十万,粉丝里不乏奇怪的人,比如每日向他问好、自言自语的人,疯狂发送爱慕之语的人,诅咒、辱骂他的也不再少数,看来约翰懒得搭理,也懒得正确使用软件提供的拉黑功能。
说起来,宣和埃莫斯线下见面后,埃莫斯也没有拉黑他的账号,这是否说明……
宣泄了气,他误解了埃莫斯,离开农场时也没有好好告别,不正常的人明明是自己,他却总在责怪他人,尤其是埃莫斯。埃莫斯可能还不知道宣郁郁不快的原因,可自己又该怎么和埃莫斯解释,而且要不破坏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
宣决定继续浏览并删除约翰账号收到的私信留言,而一个现已注销账号进入他的视野,对方私信约翰的第一句话是:
“孩子,你要谨言慎行,家族荣耀正系于你一身。”
宣看得一头雾水,当时约翰显然也不明所以,回了一个问号。
“你是否承认你代表了德累斯顿家族?”
约翰承认这一事实,毕竟他又是改名,又是连发几个视频介绍德累斯顿家族,寻常人只当青春期男孩愚蠢的幻想实践,难得见一个较真的人——他是不是不该这么数落约翰,因为约翰是宣自己的幻想朋友、家人。
那个奇怪账号继续自顾自地发言,哪怕再没有得到约翰的回应:
“我代表受你口舌玷污的家族,不日前来拜访。”
宣看了下时间,差不多是约翰结社的时候,他认为对方不过是表演欲旺盛的网络过客——网络更易激发人的激情和**——更何况这个账号已经注销,宣很快将这无足轻重之事抛在脑后,删除了之。
浏览信息让他的认知更加全面,清理错误让他的焦虑暂时歇息。
一束光穿过卧室窗帘,宣眯着眼用手挡住,懵然发觉昨夜不知何时悄然睡去,他伸手拿起自己手机,锁屏上提醒埃莫斯发来了十几条讯息。
“埃莫斯回到怀特雀可是高中体育明星,不再是农场的傻小子,你觉得他会和你说什么,他该和你说什么?”
“一位受人欢迎、备受瞩目,是众人的“国王”,一位无人问津、不受待见,是盘旋的苍蝇。”
“国王会爱上盘旋王冠的苍蝇吗?”
“你难道爱此人,而不爱他拥有的外貌、代表的地位?”
“你这些所作所为幼稚无比,妄想能杀死我?”
“你杀不了自己!”
约翰愤怒、刻薄的言辞不依不饶地于宣脑海里回荡,看来他搭建的幻想岌岌可危。
宣受不了脑内无休无止的幻想,头疼欲裂得捂着脑袋,心中本就破败的高塔摇摇欲坠,只需一根稻草便可顷刻坍塌,化作名为“宣”的坟墓。
宣跳下床奔跑到镜子前洗了一把脸,抬头看到镜子中明晃晃的金发大叫了一声,他一拳打向镜子,镜子安然无恙,头上的疼痛转移到宣的手上,他表情痛苦地捂着受伤的手,看着镜中金发约翰龇牙咧嘴地模仿他,嘲笑他的自作自受。
宣打开镜柜,拿起一把剪刀,发泄似的将自己染成金色的头发剪得七零八落,跟狗啃似的,接着逐渐清醒的他扶着台盆缓缓跪下,惊恐地看着地上随处散落的头发,满足又后怕——好似剪了金发他就能消灭约翰最后一个存在过的痕迹。
宣爬回卧室,靠着床沿伸手摸到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埃莫斯发来的讯息。
埃莫斯在宣离开农场那天晚上问宣是否到家,回去是否会给他发讯息,然后他借着每日问候希望得到宣的回应,这样的行为持续了自言自语五天。中间埃莫斯回到了怀特雀,他问宣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又关心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最新一条信息发送自昨天下午,埃莫斯说要来找宣,看望他。
宣后知后觉他从农场回到家中再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五天,他这五天的记忆浑浑噩噩,能回想起来的事情仿佛同时发生,仿佛又间隔了一两天。
他大约是病了。
约翰是病症,埃莫斯和自己是病因,但他已经痊愈了,大概痊愈了。
他已经杀死了约翰。
是的,约翰不再出现于他的脑海里。
那他大约是死了。
楼下响起门铃声,宣倏地回神,仅着睡衣赤足跑下楼,他兴冲冲地打开门,“埃莫斯”的呼唤尚未出口,他抬头望向门外身材高大、穿着密不透风的陌生人,后者将他击倒在地,进门厅时顺手掩上门,掏出匕首一刀划破宣的喉咙和尖叫,一刀刺入男孩的大腿,再大力拔出。
宣顿时血流满地,捂着喉咙抽搐腿,他瞪大眼迷茫地望向恍若脱轨撞入他家的肇事列车,恐惧已冲过他的身躯,一去不回。
发生了什么?
男孩失血过量,艰难地驱动逐渐僵化的大脑。
他的嘴无法言语,他的感知逐渐模糊,唯留一条眼缝,一丝细若游丝的意识。
男人收了刀,跨过失去行动力的受害者,胡乱翻找柜子抽屉,他在二楼找到一部手机,回到门厅用男孩的指纹解锁,确认是“约翰·德累斯顿”的手机后自后门离开。
门铃似钟声响起,空旷、悠长,宣告某时终结于此。
是半分钟,是一小时?
是今天,是昨天?
宣已无概念,因他已为尸体,已无存在。
不能动,不能说,冰冷,柔软。
同灵柩中的母亲。
混乱中,生命里,他见证。
一对蓝眼睛。
一只流泪的蓝眼睛。
那刻,他很幸福。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早上好!这里是 ‘晨间时光’广播电台,为您带来约尔夏克州最新新闻资讯。
“……
“昨日,怀特雀市某社区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入室抢劫杀人案。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犯罪嫌疑人于昨日下午四点闯入受害者家中,抢劫并残忍杀害一位未成年男性,受害者的同学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并报警。案件发生后,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全力追捕犯罪嫌疑人。在此,我们呼吁广大居民,如发现可疑人员或线索,请立即向警方报案。
“……
“瑞德沃德森林周边居民反应森林地区出现野兽踪迹。据目击者称,这些野兽行动迅速、攻击性强。针对这一情况,瑞德沃德森林区域管理人施瓦茨先生已经增派人手,加强森林地区的安全巡逻。我们在此呼吁广大民众减少前往瑞德沃德森林附近活动,请森林附近民居提高警惕,出行时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不要随意丢弃食物和垃圾;遇到野兽不要惊慌,尽快逃离野兽的视野,向附近巡逻猎人求救,请勿接近野兽并和野兽交流,野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最后,请大家保持冷静和理性,不要恐慌,不要传播不实信息。
“感谢您的收听,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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