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博顶起鼻尖,在半空嗅了一会儿,很聪明:“那秃驴两年没露面,昨夜忽然从外头回来,是专程给人开道的么?”
“不错,他既不是寄云县的人,也不是刘逢生的兵,当初押运你,还要借孙务仁的势,”柳今一看前方,“我料定他该是外面来的人。他这两年不露面,多半是去主子跟前做了哈巴狗,不然带不来这么多甲兵。”
“他昨晚已经死了,”龙博略微神气,指了指县衙的方向,“我给他挂那了,我们现在要把他拿回来吗?”
柳今一问:“你留下了他的什么?”
龙博跟她不熟,所以不想答。
柳今一说:“秃驴开道,后头的官兵络绎不绝,这是因为主子来了。他们现在盘踞在县内,是为了布设后手,若是等他们布设完,别说南宫青,就是这一县百姓也要落入他们之手。”
“你们内斗关我屁事,这一县的人又不都是我朋友,也不是我妹妹,死了活的我才不管。”龙博说着,在兜里摸了一阵,掏出个油纸乱包的东西,“这是他的手指。”
她把东西丢给柳今一,又有点舍不得,但还是说:“我是为了青鱼,她救我,我欠她一条命。”
柳今一接住,拿起来看:“我知道,这是冲青娘的面子,不过这东西你不用给我,还得你用。”
龙博便立刻夺回来,她要这根手指是想带回去给妹妹吃,兜里还有几根。
柳今一说:“秃驴常伺候在主子左右,他身上有主子的味道,你能不能顺着味道找到主子?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逮着那个人,不怕门不开。”
“这里的味道很杂,一下进来这么多兵,全是臭味,”龙博推开柳今一,在原地嗅了嗅,又转过身,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她二人走进雨中的时候,吕大人正从雨里出来。他抖了抖衣袖,不敢张望,在门廊底下跪倒,恭恭敬敬地磕头:“侯爷躬亲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外头的马匹踏蹄嗤声,有人坐马上说:“老吕,你也是个糊涂鬼,一桩闲差,竟能叫你们办成这样。”
天这么冷,吕大人却满头是汗,他用衣袖胡乱擦拭了两下,赶忙道:“下官确实糊涂,没承想那刘逢生——”
“好啦,你们的闲事与我无关,不必一股脑都说给我,自个儿心里头掂量着点,横竖是你的脑袋,到时候要保还是要掉,全凭你的本事能耐。”那人踩着随从下来,一双靴落在泥泞里,他抬脚在阶上刮蹭,“官大了没得说,官小了可得有进取之心。姜重让你来这头,明显是要栽培你,但你怎么搞的,连耗子也能放跑。”
这人不准吕大人提刘逢生,这是明示要避嫌,吕大人办坏了事,上头只有个姜重能为他作保,心里怕得厉害,又想到这人在东边的那些传闻,不禁遍体生凉。他木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那刘军门心慈手软,分明抓着祸首,却迟迟不肯就地处决,下官屡次劝他,他皆当做耳旁风,最后叫那祸首夺了刀,在衙门里杀了十来个人,刘军门不敌她,也被一块儿杀了。下官正是见刘军门奈何不了那祸首,才斗胆叫人去州府送信,本想请几队赤练军来支援,怎料惊动了侯爷。至于那耗子,实在是下官考虑不周,多亏了侯爷英明决断,将他从半道儿上抓了回来,不然凭着下官这榆木脑袋,早该酿成大祸了。”
他经历宦海,比刘逢生聪明多了,只把刘逢生的死推到柳今一身上,决口不提狼女的前情,又把放走尤秋问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给足了这人体面,最为紧要的是,他还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为什么来的——从这去州府,还要几天功夫,消息传不了那么快,只是一天一夜这人就到了这里,表明他其实早就在路上了,只不过吕大人和刘逢生资格不够,所以才一直没得到消息。为了稳妥,吕大人只将他的到来说成是因为自己求援,这样日后要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追究起来也有个理由。
那人在雨里站了一会儿,不知在看什么,半晌后道:“罢了,也算你机灵,叫人将这寄云县围的跟铁桶似的。那祸首跑不掉,只管这么一家一户地搜过去,天亮前必能抓到她。”
他负起手,又说:“我来这地方,不是为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朝廷急调,皇上钦点我过来整顿岜州府军务。廖祈福不是不在么,岜南岜北各自为政,这样怎么能对付戎白?恰逢东边的反贼刚除,我趁热打铁,带着八千个护东卫过来收拾残局。朱胜在哪儿?他昨日就该到了。”
吕大人心一悬,吞吞吐吐地答道:“朱……朱兄弟是到了,但是他……”
那人说:“我是恶鬼邪煞?问你几句话竟能被吓成这样,好没出息,亏你还是姜重的学生,就这样的胆量,怎么给人动刑?”
吕大人埋头连磕五六下:“侯爷,下官该死,没叫人护住朱兄弟的周全。他昨个儿一到这里,就带兵去追那祸首,两个人上了屋顶,跑得太快,霎时就没影了,等下官再见到他,他……他已经在那旗杆上了!”
风刮着廊下的旧灯笼,把这照得一晃一晃,衙门大院里的尸首还没弄干净,听得上面有“哗啦”、“哗啦”的闷响。平远侯韩啸跨进去,从旁边人手里夺过灯笼,朝上面一照。
秃驴一张脸青白,脖子上系着绳索,被挂在旗杆上,在风里一下没一下地碰撞着杆身。他两脚完好,只是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空了。
当初他就是用这双手逮的龙博,也是用这双手指的狼群。手掌其实还在,就是手指七零八落,被掰得没剩两根了。
韩啸干过的残忍之事不胜枚举,当下照见那尸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把灯笼扔回去,沉声说:“废物东西,挂在这里只会碍眼。来人,把他弄下来,剁碎了去喂狗!”
吕大人原本见秃驴神态倨傲,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又见他率兵过来,必该算是韩啸的心腹,因此对他的死十分忐忑,可怎料韩啸对待自己的左膀右臂也这样不留情面!
韩啸侧过头:“人家把他挂在这里,无非是要坏咱们的士气。老吕,你脑袋叫驴踢了,就这么把他摆着,准备留给谁处理?”
吕大人听秃驴被人拽下来,往边上拖,竟是要当着他的面剁!他也算个铁石心肠,给人上刑从不蹙眉,却没见过这样的仗势,当下身子发软,全靠一双手撑着,回答:“下、下官没用……”
边上的剁刀声清晰,把他话给打断了,他大张着嘴,听那“砰砰砰”一通乱剁,余光里血肉横飞,终于身体一瘫,差点被吓晕厥。
“你食君俸禄,就该为君分忧,朝廷养着你,不是让你只会喊没用。”韩啸跨过满地飙溅的血,踱到吕大人身旁,“我来的路上,听人禀报赤练关破了,这事关乎家国安危,容不得半分迟疑。为了提防戎白进犯,我已经叫人连夜去调遣赤练军,明早天亮以后,我要换掉往北官道上的所有狻猊军哨亭。”
吕大人面色大变:“赤练关破了!”
他仓皇间朝上看,正对上韩啸的目光。平远侯三十岁出头,算个人样,但是好杀生,又乱/淫/欲,因此眉宇间阴煞十足,眼下又微微犯着乌青。韩啸盯着吕大人:“如何,廖祈福不在,狻猊军就是乌合之众,她们懈怠军情,耽误战事,也该挨点教训了。”
寄云县关上了门,北边的情形吕大人也摸不准,他心里七上八下,一是怕赤练关真破了,戎白人打进来他心里没底,护东卫还有骁勇善战之名,但是赤练军是什么底子德性,他做督军这么久心里最有数。二是怕赤练关还没破,这消息是假的,狻猊军十三个营也不是吃素的,真惹急了那群女人,杀不了平远侯还杀不了他吗?只怕到时候他也要成垫刀鬼!
吕大人忽然尿急,他不敢应,也不敢不应。秃驴的尸体还没拖下去,没用是个什么下场,韩啸已经给他展示过了。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我这趟虽然是皇上钦点的,但是手续文书还在路上。”韩啸绕到他后方,不疾不徐,“你也知道,京里的章程繁琐,平常以我在皇上跟前的体面,提前就任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大伙儿心里有数,从不会在这上头做文章找是非,可是狻猊军做事情循规蹈矩,她们不见文书,绝不会听从我的调令。”
吕大人慌不迭点头:“是、是……打这过去离得最近的是卫成雪,她是个牛脾气,办事犟的很……”
“所以在赤练军来之前,这县里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若是有谁走漏了风声,”韩啸抬起靴,拨弄着那堆烂肉,又瞥向吕大人,“我可就要拿谁包饺子了。”
吕大人不断擦汗,里衣都湿透了,他慌张应答:“下官晓得轻重,一切都听侯爷安排。”
韩啸说:“那祸首在县内必有帮手,你只管找出来,都拖到县门口,跟那耗子一起,每过半个时辰就宰一个,这样不怕她不露脸。”
吕大人一连应着,头也不敢多抬。
韩啸又说:“下头的信传得不尽不实,我还不知道,那祸首叫什么名字?”
吕大人吞咽唾液,正欲答话,就听头顶有人笑道:“名字么,就叫柳今一。”
风斜灌进来,带着飕飕冷意,催得底下人全打起寒战。左右的侍从齐齐摁住刀柄,仰头喝道:“有贼!”
然而他们拔刀慢了,韩啸迎头就受一记劈砍!那黑色半臂的下摆飞落,如同夜鸦扑降,带着一股叫人胆颤心惊的凶猛杀意。
谢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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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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