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公交车的窗户上起了层白雾,车外的景象逐渐模糊。
“‘仙宇小区’到站了!请下车的乘客检查随身物品，下次乘车再见!”
闻时夏扯了扯脸上的口罩，有些晕车，可最近疫情来势汹汹，他不得不安分守己地带上这碍事的东西。
行李箱的拉杆被抽了出来，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他静静等待着车上的大爷大妈们尽数下了车，才拉动了沉重的行李箱。
踏上地面后，公交车匆匆关了车门便扬长而去。闻时夏低头看了眼裤角溅上的水渍，满不在乎地拖着箱子往店里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一阵电话彩铃响起，古老的旋律飘进闻书夏耳朵里。
他淡定地掏出手机，摁下了接听键，顶着周围大妈们异样的眼神，若无其事开口：“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夏夏啊?你到站了没啊?下车直接来店里啊，骑店里车去接你妹。”
闻时夏一想到闻茗那丫头就头疼，拧了拧眉心，他道：“知道了，下车了在路上，五分钟就到。”
这会儿电话那头的人没回应，只是依稀传来几道点餐的声音。他看了眼熄屏的手机，重新打开后挂断了电话。
顾颜是开餐馆的，闻书夏打小便觉得自己妈妈厨艺了得，于是在他外出上学后顾颜便和闻时夏爸爸闻均一拍即合，开了个餐馆。近几年生意不错，所有人都夸他妈妈顾颜厨艺好，却只有闻时夏自己觉得顾颜的手艺退步了。
绿灯亮了，闻时夏抬头看了眼车流，兀自沿着斑马线慢吞吞走着。
路的对面不远处便是餐馆了，隔着十几米他就看见了发着光的灯牌，上面亮晃晃的几个大字：“回头客。”
想到这名字还是自己起的，闻时夏自顾自乐了，拖着行李箱又一路“咯吱咯吱”地进了店。
不出所料，今天的店里又坐满了人，顾颜在后厨忙碌着，没察觉他的到来。
闻时夏把行李箱往一旁的角落里一推，熟练地收起了餐盘。店内几个女生见到他有些羞涩地围在一起说悄悄话，他权当没看见。
火速收拾完了各个桌面，闻时夏钻进后厨，扬声问：“妈，车钥匙呢？”
顾颜擦擦脸上的汗，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门口的桌上：“你找找看，你妹四点半放学，别忘了时间！”
闻时夏有些不耐烦了，余光瞥见了钥匙摸到了就走。
“哎！别忘了啊！”
“知道了。”
插上钥匙旋开，闻时夏开着新款电动车悠哉悠哉地开往振兴小学，街边几只流浪猫互相追逐打闹着，瞧那体型应该刚出生几个月，却已经和垃圾堆相依为命了。
闻时夏收回视线，依旧慢悠悠地把车开到了校门口。
刚把车停好，一个小身影便蹿了出来，一上来就指着他嚷嚷起来：”闻时夏！你又来晚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
闻时夏拍开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懒懒开口：“这不才第二次嘛。”
闻茗气得两颊鼓起，活像个麻薯团子，就是比寻常小姑娘黑了点。她气冲冲道：“闻时夏！你一个月也才回来两次！”
闻时夏“啧”了声，感叹了句小姑娘脾气挺大，随即一手将人提溜着往小卖部走一边敷衍地哄她：“好了好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闻茗被他熟练的一套操作给安排了，看着站在货架前不断挑挑选选的闻时夏，她撇了撇嘴：“什么买糖嘛，明明就是自己嘴馋，天天买垃圾食品。”
她光是嘟囔着还不解气，于是又冲着店内的那个身影喊道：“我回家就告诉妈妈你又带我来乱买零食了！你等着被处分吧！”
货台前的身影一顿，侧了半个身子，闻时夏眯了眯眼，看了眼她怀里的糖果和笔记本：“挺有骨气？东西放下别花我钱。”
闻茗闻言立马捂住了怀里的东西，在自家哥哥的威逼利诱下闭了嘴。
不一会儿闻时夏便拎着一大袋东西放在了结账的桌面上，抬头朝人笑了笑。
“阿姨，结账。”
方阿姨乐呵呵地一个个数了过去，最后掐头去尾给了他个友情价。
闻时夏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接了东西：“谢谢阿姨。”
方阿姨拍了拍他肩：“没事，对了，小闻啊，你那个小说什么时候更新啊？我家小孩都催着要我问你呢。”
闻时夏的笑意添了几分真：“今晚回去就更新，最近几天有点忙。”
方阿姨这才作罢，朝他挥了挥手告别。
坐上车，闻茗忍不住问他：“哥，你写的小说…很厉害吗?”
闻时夏偏头斜看了她一眼，略带了些倨傲：“那当然了。”
闻茗兴奋地又问：”那哥，你以后是要当作家吗？我听我同学说，作家的签名很赚钱诶！还有那个亲签……”
听到“亲签“这两个字，闻时夏一顿，眸光暗了下来，耳边再度回放起那道本应早就被埋藏的声音。
“夏夏，你已经欠了我好几张亲签了。”
“怎么不理我啊汶舟。”
“闻时夏，你的离开是会让我难过，但你不应该在我这里。”
“…夏夏，留下来。”
闻时夏松了松握住车把的手，新款电动车晃悠悠地停在了路边。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强行摒除了脑海中不和谐的声音。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头脑又开始发热发胀，撑在车把上的手肘微不可及地颤了颤。
闻茗见状问他：“哥，怎么了吗?”
闻时夏摇了摇头，全身细胞开始调动起强大的自愈系统，片刻后便恢复了常态。他偏头再次懒懒开口：”没事，你哥停下来看看风景。”
闻茗面色复杂地看了眼路旁遍地开垦了一半的耕地，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几步外的公共厕所。
厕所的男女通道是相互分开的，分别在两侧，而他们停靠的地方正对着女厕所的通道。
闻茗难以言喻地看了眼闻时夏的后脑勺，踌躇了好半天才开口：“哥，原来你喜欢这个……”
闻时夏被她的话弄得有些糊涂，蹙眉：“你在说什么？”
闻茗却误以为他是生气了，慌忙表态：“不过没关系！哥！你喜欢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闻时夏一头雾水，侧了侧头想再问清楚，却恰好瞥见了那间厕所。再一看闻婷疯狂闪躲却又忍不住偷看的表情，他彻底懂了。
他咬牙捏紧了手指，不断提醒自己这玩意儿是她妹妹。过了不久他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富有感情地回应她，脸上却尽是麻木：“对，你真好，你最捧，哥哥最爱你了。”
闻茗听了他的话显然很受用，老成地叹了叹气，沉浸在自我感动中：“果然，我就是世界上最暖心的妹妹了。”
闻时夏不理会她的自卖自夸，旋动了车把手准备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忽然一阵裹挟了热浪的风袭来，一道模糊的声音自他后方传来，逐渐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合，清晰无比。
他听见那道声音喊了声他的名字：“闻时夏？”
有这么个症状叫幻听吗？
闻时夏晃了晃脑袋想把这声音甩出去却事与愿违，他又听那声音缓缓道：“夏夏，是你吗？”
这次不能再说成是幻听了，闻时夏猛地十指猛得一攥，刹住了刚准备启动的车子，身子一晃，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此时更是成了一团浆糊，像是有人拿了个长柄勺在里面不停搅拌。
他转不了身，浑身发冷，四肢忍不住发颤，牙关被他死死咬紧却仍归掩盖不了颤栗的事实。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让他逃离，寒意早已渗进了他全身骨骸。
“哥，有人叫你诶，还是个帅哥 !”他听闻茗这样喊道。
闻时夏僵着脖子回头，修长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磨擦声。那个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声音的主人，此刻完完整整站在他身后，正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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