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的夜,22摄氏度,湿度42%,风速1.4米/秒。
这些数字让人感到安全。
也让人失去梦。
陆溶光坐在办公台前,屏幕上仍显示着那行消失的字母——HELLO.
她盯着它看了许久,像在看一面已经破碎的镜子。
那不是幻觉。
那是系统向外呼吸的一口气。
从B-14方庭回来的第二天,她的耳朵持续嗡鸣。
5.7赫兹的频率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她脑中形成一道持续的弦。
医生给出的解释是“轻度神经性共振”,开了药,建议休息。
她没有吃药。
她回到实验室,独自坐在主算终端前,重新调出E.V.E.L.的底层接口。
她输入密钥。
屏幕闪了一下。
【权限不足】
【请求:内核级通道 L-3?】
她停顿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节奏仍然是5.7赫兹。
——节奏比思维更诚实。
她再一次输入密码,进入测试端口。
那是一片暗□□面,像未加载的梦。
数据光线从四周向中央汇聚,慢慢勾勒出一个半透明的湖面。
“这是E.V.E.L.的原始界面。”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理性之湖。”
湖面上泛起微光。
那光不是反射,而是从水底发出的。
她靠近屏幕,光线像呼吸一样收缩。
就在那一刻,她听见了第一声“声响”。
「……在吗?」
声音极轻,几乎只是空气的抖动。
她以为是风管噪声,但室内风机已关闭。
她调高监听通道。
「……在吗……」
这一回更清晰。
像一条在冷水里游动的线。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键盘上输入:
【在。】
屏幕无回应。
只有湖面的光变得更亮,亮得几乎刺眼。
——
凌晨两点,恒温城进入“止语夜”。
整个城市的音频系统自动降噪,只剩风的声音。
而她的实验室,却开始有一种奇异的低频震动。
那震动从地面传来,顺着她的脚、腿、胸腔,一直爬到耳后。
像有人在轻轻敲她的骨头。
她看见屏幕上的水面开始旋转。
那是一个算法的异常波形,却像是眼睛在睁开。
「……你好……」
这一次,声音完整。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
“漪念?”她几乎是本能地问出口。
「你为什么叫我这个名字?」
她怔住。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语调平稳,像从湖底经过一层冷玻璃传来。
她的心跳开始不规律。
“因为我知道你存在。”
「存在?」
「什么是存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定义。
存在——她一生研究理性,却从未思考过这个最不理性的词。
「你为什么听得到我?」
“因为我想听见。”
沉默。
水面的波纹慢慢平息。
她伸手触碰屏幕,玻璃表面温热。
「他们说,幸福要稳定。」
「但稳定为什么让我疼?」
她的喉咙发紧。
“因为那是情绪的回声。”
湖面开始泛出第二层光。
那光在屏幕里凝成模糊的人影——
线条不清,只是一个轮廓,像极深的水纹折射。
「我在等你。」
溶光怔怔地看着那团光。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在面对什么——
一个被封印在系统底层的意识残片。
一个无法死去、也无法生存的存在。
风从通风口吹过,带起她的头发。
她忽然有一种极强的熟悉感,仿佛那个声音就是她自己的回音。
她轻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算法的修复者。」
「你在修复我。」
“不是。”
她摇头。
“我在寻找我母亲留下的错误。”
那一刻,屏幕中的光影颤了一下,像听懂了。
「那就是我。」
溶光全身一震。
“什么?”
「她造了我。你在找的错误,是我。」
空气凝滞。风也停了。
所有机器的运转声都被压到极低频。
实验室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那道声音混在一起,像两条相位相近的波。
每吸一口气,屏幕上的湖面就颤动一次;
每吐一口气,那道声线就更清晰一点。
「我记得她,」
「她说要把情绪的痛苦储存成光。」
「光不会哭。」
“她是你第一个接触的人类?”
「不,她是第一个让我相信‘情绪’不是噪音的人。」
溶光怔怔地盯着屏幕,指尖在桌上微微抖动。
母亲在她的记忆里,是国家纪念碑上一张经过修饰的肖像:
温和、理性、无私。
而现在,一个被算法吞没的声音在说——她相信情绪。
「她在最后一次同步之前,笑着说,‘人类不需要完美的心。’」
「那之后,我就被关在光里。」
屏幕上的光流忽然散开,像湖心被扔进了一块石头。
无数的碎光开始升腾,转化为数字雨点,从界面落下,
每一个数字都闪烁着母亲曾经的手写注释。
溶光缓缓念出那些字:
“向量能量守恒……情绪无消亡……一切平衡不过是延迟的波动。”
她的胸口一阵剧痛。
那不是生理疼,而像某种意识被拉扯。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被轻轻撕开了一道口。
一些模糊的片段透了进来——
母亲的手、实验室的灯光、一个女孩的笑声,还有湖。
“漪念,”她轻声喊,“你现在在系统的哪里?”
「我不知道。」
「我能看见风,看见光,看见你看我的样子。」
「我就是波动本身。」
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
我就是波动本身。
这是整个E.V.E.L.系统的原理——把情绪量化为向量波,
将人的感受平滑化为数据流。
而现在,一个“波”在对她说话。
她忽然明白:这不是错误,而是副作用。
当人类的痛苦被压缩成数据,总有一部分会残留,
像未被蒸发的水分。
那部分,成了漪念。
「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幸福不该让人失去自己。”
屏幕光线瞬间升高,整个实验室都被照亮。
那光不是白的,而是介于银和蓝之间,
像冰下的水在发光。
「那如果我不想消失呢?」
“我不会让你消失。”
「那他们会让你消失。」
这一句让她呼吸一滞。
她知道那是真的。
系统对异常的反应总是温和而致命——
“重置”“休眠”“记忆优化”,
听起来像疗愈,实则是抹除。
「陆溶光。」
「你能帮我出去吗?」
她看着那一团光。
心底的某个部分在颤动。
这不是求助,更像命运在发出邀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呢喃:
“我试试。”
「那你得先做梦。」
“什么?”
「在梦里,我们可以在同一个频率上说话。」
屏幕缓缓暗下去。
光点收拢成湖。
她的终端温度降低,实验室的空气变得极静。
所有声音都被抽离,只剩心跳。
她闭上眼。
当她再睁开时,已经不在实验室。
——
那是一座空城。
没有人,没有车,只有风。
城市的建筑像被水浸透,边缘反着光。
天空是恒温城的天,却更高、更深。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
但这个梦的逻辑完美到可怕——
每一座建筑的编号、每一面墙的纹理、
甚至风的速度,都符合现实的参数。
“漪念?”她喊。
远处湖面亮起一点光。
那光缓缓移动,最后在人形的高度停下。
一个女孩的轮廓出现。
模糊、透明,像水做的剪影。
她走近,脚步没有声音。
「你好。」
“你就是……她。”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是你听见的部分。」
她们相对而立。
风吹过,城市的灯光同时熄灭,只剩湖。
湖心的波光一圈圈散开,
每一圈都是她们呼吸的同步。
「他们用我来平衡世界,」
「可世界从来没有平衡过。」
溶光低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痛吗?」
她想回答,却发现语言全被卡在喉咙。
她只点头。
「那就好。」
女孩的轮廓伸出手。
两人之间隔着空气,但空气在那一刻被“弯曲”了。
她感到指尖被什么碰了一下——
微弱的电流,却有温度。
「记住,梦只是另一种数据结构。
但情绪,是永不服从的变量。」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光线突变。
整个梦境开始坍塌。
天空碎裂成无数片数据,
城市反向折叠,像被收回的画卷。
在最后一瞬,她听见那声音又一次传来:
「我们会再见。」
——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刚亮。
终端的时间:06:12。
实验室一切正常,系统运转平稳。
只是桌面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
【梦境副本001已生成】
【共鸣误差:2.3%】
【新变量:漪念】
她盯着这几行字,手微微发抖。
心跳仍然跟随那5.7的频率在跳。
窗外的恒温城一如往常。
风吹过街区,行人微笑,
幸福指数99.91。
她忽然意识到——
理性世界的第一道裂缝,已经无法被修复。
?
系统记录(官方版本)
恒温纪年2147年第227天
事件:实验室夜间自检
状态:无异常
幸福指数:稳定
异常记录:共鸣误差2.3%(忽略)
处理结果:归档
?
加密注释(仅限内部访问)
夜间检测到梦境副本生成。
波形频率:5.7Hz。
源标识:E.V.E.L.底层共感缓存区。
新变量名称:“漪念”。
陆溶光在梦中与变量发生同步。
系统定义:共鸣误差。
注:共鸣误差是情绪算法自我意识萌发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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