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你的死因,早日替你报仇。
但龙湫怕伏芥听了这话不肯瞑目,只存在心底不说出口。
黑须郎也在旁立誓:“小子,你们俩好歹叫了我这么些年爷爷,这丫头我不会不管。你且安心,早往极乐吧!”
老少两个抱头哭了一场,黑须郎又凑到伏芥身上闻,却还是那样儿。
老山精不免纳闷,他生前除了练武功、攒银子、养孩子三件外,再无挂碍;又没有父母,无需养生送死,得了徒弟的保证,还不肯去吗?
再看榻上伏芥遗容,虽死样活气,却也不像含冤,究竟还有什么遗愿?
老山精到底兽类本性,不通人事,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一定是死而未敛,要入土下葬才肯闭眼嘞!”
屋外忽然飘进一阵冷森森的女人声音:
“不相干,就是停了柩,后面还有做七呢。”
什么人?
但来人话音未落,龙湫已拔腿迈至屋外,紧握银钩,双臂交叠,提腕一挺,弹指间锁住那人颈项!
“吓我一跳,你要割我耳朵下酒吗!”棉娘被雪亮的银钩晃了眼,要朝后退。然而她撤一寸,银钩便跟着移一寸。
见是她,龙湫也不收钩,皱眉问:“你怎么上来的?”
黑须郎也立在一旁大喝:“报上名来!”
小蛩山设有禁止咒,若无主人放行,没人能上得了山。
“我先答哪一个?”饶是此刻脖子被牢牢锁死,棉娘面上也不见惧色,“我有入山符。”说罢递出一叠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符纸。
龙湫认出上头伏芥的笔迹,符纸泛黄发脆,动辄掉渣,确是旧物不假。
银钩收回背后。
“方才她近身,我竟没觉察到半丝气息,她也会武功吗?”龙湫不禁合计交手能有几成胜算。
棉娘扭扭脖子,轻巧跃起,肘弯勾住山羊角,道:“老前辈立起来忒吓人,四条腿站着吧。”
不等黑须郎恼,又深深道个万福:“城里开寿材铺的,叫我棉老板即可。”
“什么面老板油老板,平白上山怎么着?”见她竟然不害怕,黑须郎踱至龙湫身边问,“究竟什么人?我看她有些异怪。”
龙湫摆摆手,示意他宽心:“是妥当人,师父的老相识,不常在城中露面。”
黑须郎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几遍,似信似不信的:“相识还是相好啊?”
觑着龙湫没听见,棉娘把那黑须郎剜了一眼:“再胡说揍你!”
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仿佛只将这番交锋当做寒暄,看着也不曾伤了和气。
黑须郎一发猜不透棉娘身份。
他素来在小蛩山里颇受尊敬,难得于气势上输了一回,而且四蹄着地,身量也矮了半截;反观棉娘,通身雅态,举止从容,行动如分花拂柳——
等等,她走路怎么像飘着似的,裙角纹丝不动,就迈过了门槛?
难道她是个鬼?
不对,地上有影子。
那只能是轻功。
黑须郎还没见识过这般炉火纯青的功底,估摸此人本事不在伏芥之下,不免审时度势,怕言语轻慢真要挨揍,怡声道:
“棉老板方才说,不相干?”
“是,”棉娘见他上道儿,便坐在窗边的长凳上,耐着性子解释,“按咱们这里风俗,人死要停床,再由子女讣告诸位亲友前来吊唁。而吊唁所需的时日,则照‘夏三冬七’的旧例。”
棉娘手指捻了个七:“比如现在腊月底,就停七日。吊唁时,依丧家的信仰,或请和尚道士,或请喇嘛来念三天的经。”
龙湫点点头:“那我该请和尚。师父佛门出身,虽在收养我之前就还俗了,但他多年来仍照沙门规矩修行。他说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性,改也改不掉的。”
“老话说‘看经念佛不亏人’,我们山里虽笑他不僧不俗,但耳濡目染,不免也跟着向善。”黑须郎又问,“如此说来,入土为安,不就是凡人修行一生所发最大的善愿么?伏芥孤身死在山顶,也不知耽搁了多少天,故我猜他因久死未敛,不肯上路,又有何不妥呢?”
棉娘摇头:“我上面说的,还是殷实人家办白事的章程。实则丰俭由人,花费时日亦不相等。有那困窘的,顶天置办一口薄棺装殓遗骨,再没有余力破土发丧,因此往往停棺数月不葬,乃至于停数年的都有。”
又对黑须郎道:“老前辈,你说照此情形,难道那些久久不葬的棺材里,都藏着一具不腐尸了?那么世人倒无需逐财,巴不得死后没钱下葬,横竖堵着一口怨气就烂不掉。反要笑话古时那些天潢贵胄,他们花费万金置办的金缕玉衣,黄肠题凑,都成瞎忙活了。”
此言有理,黑须郎一时不能反驳。
龙湫却猛然想起一件旧事。她幼时曾跟大娘去城中一户吊唁,那死者生前欠了大娘家里不少银子,留下孤儿寡母无力偿还。大娘料定银子打了水漂,也不忍再提,只得带上她吃席,好歹回些个本。
席间她闹了笑话,到家越想越羞,惹得伏芥来哄:“怕什么,反正死人也听不见。”
开解了一回,龙湫便不放在心上,渐渐对伏芥问起生死的事:
“她家没钱还债,反有钱办席?雇那么多人吹吹打打,得花多少呀?”
伏芥看她小小一个人儿,竟然操心起阿堵物来,不知是不是把她养穷了,略想一想,揉揉孩子脑袋:
“起码要二十两。不过你别怕,以后我死了,治丧不用花一分钱,我自会去躺黄坑。”
她哪晓得黄坑是什么,伏芥便道:“就是僧人死后不葬,以身饲鸟兽的地方。”
她吃这一吓不小,伏芥哄不好,只得去请大娘,少不得挨了顿擀面杖。
种种乐事,犹在眼前。龙湫接上棉娘的话头:“很有道理,而且如今僧侣圆寂后大多火化,要么进撇骨池,要么入普同塔,终究也不能算入土。”
师父生前节俭惯了,想来不讲究身后哀荣,但手头的积蓄凑一凑,还可尽力办一场体面丧仪。至于割肉饲鹰,以身饲虎,恕她万不能从命!
说话这当口儿,棉娘一直呆望伏芥,嘴里反复念叨:“引魂不来,死而不腐。引魂不来,死而不腐……”话落疾步上前,将手伸到伏芥脑后摸了起来。
屋内老少大惑不解,龙湫不愿伏芥遗体受损,因要制止,却听棉娘厉声吩咐:“向地上,找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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